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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鹤临鹿韭跃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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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面翻转,银杏树下又出现了那一男一女。女的穿着一袭鹅黄流云衫,眉眼弯弯,娇俏动人。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男的仍然身着白袍,只是那袍子上用数十种针法暗绣着淡雅的秋菊,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

    石桌上铺着一卷绵软的宣纸,女子提起毛笔在纸上作画,如行云流水般勾勒出秀美的线条。羊毫在她手中不拘绳墨,挥洒自如,勾勾点点间一只孤傲的野鹤跃然纸上。

    她轻抬臻首,朱唇微启:“阿鹤,你瞧我这野鹤画的如何?”女子满怀期待,他不知道她为了得他一句夸赞,在背地里将这鹤绘了多少遍,用废了多少卷宣纸。

    你这只鹤画的倒是不错,笔法顺畅,线条柔和,醉墨淋漓。没想到嬅儿竟在这绘画之上有些许天赋。”男子话锋一转,“只是你这画缺了点意境,白纸上只有这只鹤未免太单调了。”

    男子从笔搁上取下一支关东辽毫,拢起云袖,执着笔杆,用花青色在宣纸上渲染开来。笔走游龙,寥寥几笔便绘了一丛国色牡丹,浓淡相宜,比例恰到好处,使整幅画卷更唯美和谐,相映成韵。再用鼠须蘸了点朱砂点在仙鹤目中,那只仙鹤瞬时有了灵气,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是在花丛闲云漫步,一只爪子独立,另一只微微抬起,似要从画中踱步而出。

    “那嬅儿觉得如此可好?”

    “真好看啊……阿鹤的画艺真是绝了!比我爹爹以前给我请的先生可是厉害多了!”君家小姐眼里满是倾慕,阿鹤的才华便是她爹爹也称赞几分的。

    别人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她爹爹不以为然,总觉得姑娘家有些才华也是好的。她爹也不像别家父母那样让闺女熟读女戒,遵从三纲五常,不想她受那些劳什子的束缚,便将她养成了这般无拘无束的性格。

    她爹是个商人,而在世人的眼里商人是轻贱的,士农工商,排在最末的便是商了。这世道最尊重是的那些官门子弟和儒人雅士,为商者却会被歧视。尽管君家富甲天下,可再有钱仍然得不到太多的尊重。据说她娘便是个饱读诗书,七窍玲珑的佳人,出自京城百年世家傅家,嫁给她爹时被逐出了家族。她爹本就对她娘亲心生欢喜,又感念娘亲的同甘共苦,对娘亲委实爱惜。两人相濡以沫,恩爱有加,即便君家越来越富裕,爹爹也从未纳妾。只是好景不长,娘亲好不容易怀上了她,却在生她时难产去世了。

    这么多年来君府也就只有一个女主人,那便是已故的君傅氏,整个临安府都知道君老爷是有多宠她这个独女,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爹爹总想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想要将她培养得像那些名门闺秀一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满腹诗书气自华。

    她爹爹的心思,她怎会不晓得?他可以被别人瞧不起,对他人的目光不在乎,却受不得自己女儿也被瞧不起,见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她爹这些年给她请了不少夫子与先生,可惜她从小脑袋愚笨,没有继承她娘的才智,对那些四书五经一窍不通,也对那些文雅的东西没甚兴趣,倒是辜负了她爹的一番心意。直到阿鹤来到了君家,常常与她作伴,教她弹琴作画,引月赋闲。大抵是有了兴趣的原因吧,这些日子她倒是长进了不少,有了些许她娘当年的风采。

    白衣公子听到她的赞赏轻咳了一声,心里泛起欣喜,嘴上却说道:“怕是你这丫头以往不肯静心好好学吧?”

    “谁说的?阿鹤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我自小学东西总是比旁人愚钝。算命先生说,我出生时便缺了一窍的,能平安长大便是万幸。我爹为了给我积福,这些年多做善事,广结善缘,见桥修桥,遇路修路。”

    “你父亲为了你倒是费了不少心思。怪不得湖北发生水涝,朝廷募集善款,你父亲眼也不眨的便捐了三十万两白银,出手之阔绰让人叹为观止呐!”说起这个,男子语气有些怪异,垂下了眼睑,只是君小姐丝毫没有察觉到。

    “那道士还说……”她顿了顿,没有接着往下说。

    “还说了什么?”

    “还说我命格不好,看面相红颜薄命,看手相又有一丝转机。十六岁时便有一劫,倘若渡不过便消香玉陨,因着积下的福气若是渡了,往后便可一生顺遂。还嘱托我爹,福祸相依,福因祸而来,祸从福中生。因为这话我爹让家丁将他打了一顿,砸了他的摊子,将他赶出了临安府……”

    白衣公子皱起了眉头,心神游走,念叨了那句:“福因祸而来,祸从福中生。”他是向来不信那些神鬼之说的,听到这话却不禁心里沉闷,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君小姐不知他在沉思些什么,抬手去抚平他的眉梢,“那道士不过胡说八道罢了,当不得真的。”

    白衣公子绕到了鹅黄衣衫的女子身后,让她提起毛笔,用大掌包住了她的小手,带着她在宣纸上笔走龙蛇。那一黄一白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才子佳人成就了一副唯美的画卷。若潮起潮落,云卷云舒,有情人历经岁月的长河仍紧紧相偎,终究平安喜乐,缱绻白头,那是多么令世人向往的爱情啊。

    宣纸上呈现出两行力透纸背的行书,显示出雄厚的力道和执笔人坚若磐石的决心。

    “君嗅沉香心亦沉,鹤觅瑶芳蒂并生。”君小姐痴痴地望着那两行字,轻启朱唇将它念了出来。“阿鹤啊,你写的这诗可真美啊。只是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啊?”

    他用长臂圈住了她,将她紧紧拥住,下颚搁在她发顶上,“孤鹤觅得了伴侣便不再形影单只,良缘便如那沉香般令人珍惜。吾只愿与卿卿相守到白头,并蒂一生。”

    “真好,我要把它好好收藏起来,过一月便是我们大婚之日了,将来啊,我要把它留给我们的孩子看,你说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他又将她抱的更紧了些,他的气息将她环绕。“我发誓,此生定不负君嬅,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若违此誓我……”

    姑娘迅速转过身,捂住了他的嘴,嗔怪道:“我不许你发毒誓赌咒自己!”

    阿鹤将她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扳开,“我又不会负你,怕什么!”

    “我说,万一……万一呢?我可不想你不得安生,我只求你真心待我便好,不求你发誓承诺些什么。即便是……即便是你真的负了我,我也不会怨你。”

    “那我便更不能负了嬅儿了,我要像你爹待你娘那般待你,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浮半生。”他拉起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静静凝望着她的眼眸。

    此时阳光微淡,岁月静好,安然若素。淡淡温馨,浅浅甜蜜,愿时光能缓,故人不散。

    那对璧人的身影再次在树下消失不见,如同浮光掠影,匆匆而过,即便绚烂而美丽,却终归抵挡不住奔腾而去的流年,注定了无法长久留存于这世间。

    徒留下银杏树孤立在原处,枯黄的树叶刹那间全部凋落,加速从上飞下,无数旋转的落叶让人眼花缭乱,仓皇不安。很快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落叶,金黄覆盖了灰白的石砖。紧接着白茫大雪又将那落叶深深掩埋,干枯的树枝被裹上了银白的颗粒。冰雪初融之后,那光秃秃的枝丫被唤醒,钻出了幼嫩的青芽,青芽舒展、壮大,密密麻麻的绿叶将大树装点得郁郁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