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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青州自古多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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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楚皇城距离青州仅有不到四百里,与青州四周的荒漠不同,云松城乃大楚皇城,四面皆是一片碧色,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八条河流浩浩荡荡汇聚而来,流入城中,又散成十六条小的支流,流向四面八方,故而自古以来都有“八水绕云松”一说

    也亏得是这八条水道,云松城航道顺畅无比,但凡是走漕运的货商,免不了要在云松城中驻足,久而久之,便造就了“楚国之富,富在云松”这一事实。

    皇城之中一眼望去尽是繁华满地,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客栈酒楼鳞次栉比,南北货行奇货可居,在青石铺就的大街上一站,商贾的叫卖声,父母的喝骂声,马车的辘轳声,更不乏许多纨绔的喝彩与叫好声,如此种种,不绝于耳,人世百态,尽收眼底。

    “一饮一用,皆有金石作响;一丝一缕,尽是珠玉串成。”只有豪奢之言能够形容豪奢之家,此话用在云松城中一点都不假。

    云松城分四坊,安平坊,康乐坊,武威坊,和顺坊。一坊有四街,云松城便由这四坊十六街构成。不过这些仅仅是外城,那高大的城墙内,才是真正占了云松城多半面积的,一座恢弘无比的内城。

    与外城的繁华喧闹不同,云松内城倒是一片安静祥和,没有半点嘈杂之声传出。还有一点不同的,便是内城之中一座座高大的建筑,即便是隔着高高的城墙,站在外城大街上,都能隐约看见那飞起的屋檐,还有那屋顶一座座奇形怪状却又凶相毕露的兽头。

    无论是在内城墙根下安分守己的泼皮,还是伫立在内城城墙之上的数千控弦之士,亦或是从城门之中进出的马车上纹着的五龙旗,都表明了这里便是大楚皇城所在,大楚最高的权力中心。

    刚刚散朝,宣明殿便已经是一片沉寂,安静的有些过分,宫人的脚步都畏畏缩缩,大气都不敢喘,仿佛就怕发出一点声音,即便是在殿前的空场之上,也是如此,整座皇宫显得有几分压抑。

    宋显清,弱冠之龄便已继承大统,成为大楚开国以来的第三十二位皇帝,与自己的先祖一样统御着亿兆黎民,无边国土。

    一身龙袍的宋显清,正坐在龙椅之上翻看着案头的奏折,双眉皱起,透漏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却又与那稚气未脱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下颌有些胡茬,想来是要养上一缕青须。

    身边的常侍心中也是奇怪,自己的这位主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早朝已经散去了,放着暖阁与御书房不去,却偏偏要在这黑漆嘛唔的宣明殿中批阅奏折,却不管那前几日才大婚的皇后娘娘熬了莲子羹,在御书房等的辛苦。

    “黄伴伴,可又是在腹诽朕了?”宋显清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抬起头笑看着身边的这位从小便在自己身边侍奉的宫人。

    那被宋显清唤作黄伴伴的太监闻听此话,急忙躬身道:“陛下哪里话,纵使借老奴天大的胆子,老奴也不敢对陛下有丝毫不敬啊!”

    宋显清摆了摆手,笑骂道:“你这老狗,真是无趣,不禁逗!”

    黄伴伴也直起身,一张老脸上笑的满是褶子,道:“老奴天生胆子小,还请陛下恕罪!”

    伸了个懒腰,宋显清问道:“观星院可来人了?”

    “回陛下,半个时辰前便已来了,老奴见陛下在批阅奏折,怕搅扰了陛下,便让他在殿外候着了。”

    宋显清沉吟了一下,将手边的奏折揽到一处,放在案桌角上,对身边的黄伴伴说道:“宣!”

    尖利的嗓音响彻大殿:“陛下有旨,宣观星院院判,陈武久,觐见!”

    只见一个身高八尺,身穿紫袍的中年人,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进了大殿,跪在阶下大声说道:“臣,陈武久,参见陛下!”

    “陈卿家请起!”宋显清说完,给身边的黄伴伴使了个眼色。只见黄伴伴心领神会的斥退了左右宫人,把殿门紧闭,将殿中灯火熄灭了大半,宣明殿中顿时暗了下来,这才回到小皇帝身边,垂手而立。

    “陈卿家,速速奏来!”宋显清身子微微向前倾,看着站在下面的陈武久不由得露出几分急切之色。

    “回禀陛下,观星院驭星使前日测得破军、七杀移位,煞气直冲紫薇,帝星不稳!此等天象实不寻常,家国恐有倾覆之灾!……”

    宋显清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这些朕都知道了,朕是想问你,观星院可查明祸乱出处?与……地幽宗有无干系?”

    陈武久躬身回道:“臣等无能,不知此事与地幽宗的干系!”

    “废物!”宋显清拍案而起,恼怒道:“给了你三日的时间,你给朕这样的结果?!陈武久!你知不知道此事有多大干系?”

    ‘扑通’一声,陈武久跪倒在地,急忙说道:“臣等无能,陛下息怒,虽不能彻底查明原因,但臣已收获线报,距青州不远,有一处荒野大泽,前日无故地陷,且有宝光冲天!此事就在破军七杀移位后不久,想来多多少少有些联系,微臣不敢怠慢,已遣人手日夜赶赴青州查探!不日便有结果送到陛下手上!”

    宋显清的神色微微一松,仍旧怒道:“此事干系重大,观星院也不能为外人所知,这一点即便是朕不说,你自己也是清楚的,此事既然交由你来处置,你便要知道轻重,行事要小心谨慎,决不能留下丝毫痕迹!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听到小皇帝的口气越来越凌冽,陈武久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恭敬道:“兹事体大,微臣不敢掉以轻心!谨遵陛下教诲,臣必定不负陛下圣恩!”

    看着脚下的陈武久被吓得像个鹌鹑,宋显清也失了再教训下去的心思,盯着自己的这个家奴,宋显清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如此最好,陈卿家,你可以退下了,此事多多上心!”宋显清坐回龙椅上,手扶着额头,像是有些疲累,对陈武久挥了挥手。

    “臣,告退!”

    陈武久转身没走两步,皇帝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黄伴伴,你送陈卿家出宫去吧,莫叫旁人看见他,回来的时候将那条密道堵死,明日再另选一处,远些不要紧,重要的是隐秘。”

    “是。”黄伴伴轻声答应,便带着观星院的陈武久向殿外走去。

    黄伴伴出去后不久,一队队小太监便走了进来,手持火烛,将先前熄灭的灯火重新点亮,宣明殿一时又光明大作。

    宋显清用力的揪着自己的眉心,直到将眉心一点揪的通红,仿佛要滴下血来这才罢休。拿起手边的奏折随意翻看,又觉得脑中纷乱无比,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烦躁的将奏本扔到一旁,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传朕旨意,摆驾暖阁,三省之中有官身者皆在阁外候旨!”

    随着小太监一声‘皇上摆驾暖阁’,殿外无数人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一只脚踏上龙辇的宋显清像是想起来什么,转头说道:“去御书房传旨,叫皇后也一同去暖阁,朕在哪里等她。”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宣明殿前的空场上凭空多了许多人影,开始四处忙碌。这死寂了许久的皇城,总算是有了些响动。

    青州虽说地处荒漠之中,但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故而城池倒是修的极为牢固。

    整座城以青石铸就,糯米浇灌,又包了一层石板,可谓是坚固至极。城墙高达十丈,可容两辆马车并排而行,到了战时,即便是敌军兵临城下,只要滚木礌石一摆,任敌军再多,没有一个月,是万万拿不下青州城的,更不要说这城中常驻的十万玄甲军,乃是天子亲军,战力非常。

    青州刘家,自楚国立国以来便是这青州城中的大家族,刘家世代都有族人在玄甲军中任职,到了如今的这一代,刘家家主刘弘基更是执掌了玄甲军帅印,带着这十万虎狼之师继续驻扎在青州城中,负责拱卫京师。

    人的富贵都有个由头,或因后天勤勉,时运相助;或因家世显赫,先天得利,人生在世,从来都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锦衣荣华。

    刘弘基并不是个雄才大略的人,这一点满青州城的百姓都是知道的,能坐到今日的位置上,自然是因为有个好祖宗了。有传言道,刘家祖上乃是大楚开国之时的将军,有从龙之功,到了封赏之时却情愿卸甲归田,到了这青州之地隐居。大楚皇帝有感于刘家先祖情义,与这位战功卓著的将军共饮一樽酒,指天而誓,宋姓皇室与青州刘家永不相弃。

    大楚第三位皇帝,在青州设下十万玄甲军拱卫京师,当时主帅便是刘家家主,并且下了恩旨,日后青州刘姓,不论出身如何皆可在玄甲军中任职。

    刘弘基为人尚算机敏,凭着祖上的福荫,不到四十便捞了个玄甲军主帅,不能说是位极人臣,但也算得上是权倾一方了。这刘家的祖坟估计每换一次家主,就要噗噗的往外冒青烟。可就是不知道祖上积下的福德是不是叫他败光了,如今刘弘基年近五十,膝下无子,只有个三个女儿,尤其是小女儿还是遭了怪病的。

    这些年刘弘基往家里抬了不少女人,小妾都算不清有多少,更不要说是侍女一流了。可事情怪就怪在,原本只是没儿子罢了,可自从生了这带病的小女儿,一院子的女人,任凭刘弘基如何的耕耘,就是连个蛋都没见到。

    城中的百姓每日说的便是刘府里的小小姐今日犯没犯病,刘府的厨娘说的什么什么了,堂堂的玄甲军大帅,现如今成了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让刘弘基心中如何受得了,近几年连府门都不愿出了。

    “原本为刘府小姐求医问药的,还是往皇城里去的,可这么些年也没见个好转,依老汉看啊,这刘小小姐得的病极不寻常的,就不是凡人得的,怕是刘家冲撞了哪路神仙,这才有此祸患的!”

    左君一身素衣白服,怀中抱着渔鼓,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农家老汉扯闲篇。

    “三年前,来了几位仙人,老汉那是看的真真的,从天上飞下来的,那可真是仙人啊!进了刘府没半个时辰就没命的往外跑,连袍子掉地上都不管不顾的。”老汉擦着手里的瓷碗,绘声绘色的说道。

    左君将手中的碗递给老汉,笑着说道:“老人家果然是见识广阔,小生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您家的醪糟味道绝了,再来上一碗!”

    听到左君夸赞自己的醪糟,老汉脸上立马笑开了花,笑道:“小相公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这青州城那个不知道我李老汉的醪糟好?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少说八百年了!”说着结果瓷碗给左君换了个大碗,盛的满满的。

    “老李头,你个老东西,成天就见你在这吹嘘,刘家的事情出了多久就被你念叨多久,这样碎嘴,也不怕死了烂舌头!又在骗人家小后生!”一个同样穿着破衣烂衫的老头提溜着葫芦一摇三晃的走了过来,将葫芦往李老汉怀里一扔,说了声装满,便坐到一旁纳凉。

    “狗日的郭瘸子,你欠老子的醪糟钱怕是多了些吧?”李老汉骂了一声,接过葫芦来给这姓郭的老汉装了一葫芦。

    “记着呢,一旬一结,还有三天,忘不了!”郭瘸子接过葫芦美滋滋的咂了一口,看着左君说道:“小相公看着面生,怕是外地来的吧?”

    左君喝着碗里的醪糟,笑着回道:“老人家好眼力,晚生是游学的学生,路经青州来歇歇脚。”

    郭瘸子晃着手里的葫芦,摆了摆手道:“好好地游学,来青州做什么?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听老汉的,去京城,哪里才是你这样的读书人该去的地方。”

    左君笑道:“您说的正是,京城繁华,正应该去看看。”转头对正在收拾摊子的李老汉说道:“老人家,刚才您说了一半,那刘家现在又如何了?”

    没等李老汉开口,郭瘸子插嘴道:“那刘家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活该他家断子绝孙!都是老天降下的报应!”

    李老汉听了这话顿时激灵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在周围看了看,低头对靠坐在摊子上的郭瘸子骂了一声:“狗日的,喝了两口黄尿就撒癫,你不要命,老子还没活够呢!”

    “怕他个鸟!老子躺在这犄角旮旯的,他姓刘的还能咬了老子的鸟去?”郭瘸子脸上带着愤愤之色,眼中似有几分悲凉之意,艰难的站了起来,甩着手中的葫芦,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此情形,左君心中一动,看这样子,这郭瘸子对刘家怨念不小,说不定知道的比李老汉更多些。

    左君放下手里的碗,有些疑惑的问李老汉道:“老人家,这是怎么了?为何说这话还能把性命丢了?”

    李老汉看着走远的郭瘸子叹了口气,悄声对左君说道:“小相公不知道,在这青州城中刘家可以说是只手遮天,城中刺史都不敢得罪刘家。这些年来,刘家人在这城中作威作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可以说是坏事做绝了。就连青州城中姓刘的,即便是不沾亲不带故的,旁人也不敢轻易招惹。”

    左君露出一脸的激愤,道:“如此人家,真真是辜负圣恩!”愤慨完之后,又问道:“那怎么连提都不能提么?”

    李老汉一脸小后生不知世事的神情,道:“我们平日里说说刘家小姐的病情也就罢了,毕竟哪位小姐每次犯起病来动静不是一般的大,满城的百姓都知道,瞒是瞒不住的,但人家也不屑于和我等升斗小民一般计较。但若是出言咒骂叫刘家人听见了,脱层皮都是轻的,这些年有多少人都是因为没管住自己那张嘴,让刘家人拿住了话把子,折腾的家破人亡?”

    说完朝郭瘸子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小相公你别看这人现在一副破落户的样子,当初他可算得上是青州城中的富户了,就是因为四年前,先皇大薨,新皇登基,朝廷下旨减免天下农户一成赋税,刘家没有照做,他在自己家炕头上骂了刘家两句违逆圣意,当夜就被刘府管家带兵抄了家,女眷全进了教坊司,为奴为妓,男丁可以说是死、走、逃、亡、伤。这些年来就剩了他一个,看着叫人瘆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