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有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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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绛第二日起了个老早，外头公鸡还没有打鸣，夏天绛就摸黑去了院子，烧起了锅，而后就着灶里头不怎么亮的光，拿个斧头就在厨房门口劈柴。
刚劈出来一小摞，高老太太出来起了趟夜，中途路过厨房，瞧见夏天绛在这里劈柴，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
待到高老太太更衣回来，冷风一吹，才反应过来。
而后老太太慌里慌张进了厨房，心里唯恐女婿笨手笨脚的，把她厨房给拆了，待到脚进了厨屋后，才发现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夏天绛早就将锅灶生起来了，锅里烧着热水，旁边一看就是家里用了很久的木盆里头，放着几个洗净的红番薯，这样一看，夏天绛在爷们里已经是难得的人了。
“哎呦，你这一大早的。听雪妮子说你今天走，怎么不多睡会儿？
京楚那地方离咱们这可够远的吧，你到时候坐那板车，能多舒服，几个人挤一遭的，真真是活受罪。”
高老太太也是去过京楚的，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还是她刚和邹老爷子结婚，两个人正浓情蜜意的时候，夫妻二人关了房门，待到蜡烛熄灭，头贴着头说着悄悄话。
高老太太那时说道，她一辈子都没出过高家村，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只是这边嫁到邹家村来了后，听邹老爷子一说，才知道天外有天。
不由得对着邹老爷子便是一阵感伤，邹老爷子听着心疼，当即一拍大腿，就决定第二天带着高老太太出去见见世面。
于是新婚没多久，这对夫妻就肆意了一把，天还没亮，二人就揣着钱出了邹家村。两个人一路是能走就走，不能走就只舍得坐那种牛拉的板车。
就这样，两个人在路上耗费了半个月，终于到了京楚。城中的人瞧着有多光鲜，两个人被衬的就有多灰头土脸。
但是高老太太这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经历，当时他们过了京楚地界的黄栌关后，城中建筑既气派又华贵，饶是自诩富贵子弟后人的邹老爷子，也有点犯怂。
京楚地界，闻名思意，是由两个地方合成的，京尧城和楚岳城。
过了黄栌关，就到了楚岳城，再走上个三天，过了定坤关，就是京尧城，京尧的面积有两三个楚岳那么大，也比楚岳更为繁华，毕竟是天子落居之地，寸土寸金之所。
这便是后话。
邹老爷子当时的家底比如今还丰厚些，但问过物价后，到底是觉得囊羞涩，不能像预想的那样让妻子肆意一番。
但扭头看到妻子期盼的脸的后，邹老爷子咬了咬牙，掏出了四两银子，给妻子买了个簪子，那簪子不过是首饰店中，最普通的一支。
即使那就是个普通的簪子，高老太太至今还用红布包裹在自己的嫁妆箱子底下，每年都要拿出来擦拭一番。
如今关心夏天绛，就无可避免的回忆起自己这段往事——那是高老太太这一辈子的平淡里，为数不多的与众不同。
夏天绛听到高老太太的关心，露出了有些安慰意思的笑：“没事，我身子骨还结实着呢，倒是姨夫跟阿刚他们俩不在家，有的累活也没人干，我趁着有点功夫，能弄的都弄了，到时候你们还能躲会儿懒。”
高老太太连声夸他：“还是女婿体贴，比那两个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她话音刚落，公鸡打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高老太太回过神，忙道：“你先弄着，我去换身好做活的衣服。”
冬日睡觉的时候，一是为着方便，二是为了抗寒，村里人一般都是里衣套夹袄，而且乡下女人素日里也不讲究好不好看，除了结婚过节穿裙子，平日里不过是长袖长裤，怎么方便怎么来。
至于冬日里，更是旧袄旧裤随便一穿，外头罩个长褂子，基本上一冬天都是这样的打扮。
夏天绛闻言应声：“大姨不用急，慢点儿。”
高老太太一边‘哎’了一声，一边进了屋换衣服。
待到夏老太太做饭做到一半，夏天绛就已经把该劈的柴都劈了。
自从女帝掌政后，大越国相当一部分地方的农民，除去那些家中不会经营的，就比如老夏家，其他都不再为吃不饱饭而发愁。
这也是因着番薯的大面积种植，解决了谷物产量不高所带来的饥荒问题。自从番薯的播种方法传开以后，越国人对西洋那边的感官就好上了许多。
说到这番薯，也是十年前忻慎王爷出海带回来的。当时也正好逢上女帝刚掌政，得此物后，自是凤心大悦，对下西洋一事开始倍加推崇。
不过，女帝掌政期间的功绩众多，若单论下西洋一件，那不过只是纸上一角，不值一提罢了。
高老太太这顿早饭，做的便是番薯。
不过一个番薯怎么也做不出个花来，做出来不过是为着个方便饱腹。
高老太太做饭之前，就将几个还没睡醒的儿女都喊了起来，自然，这个家中唯一能一直睡懒觉的只有且行一个而已。
用过饭后，邹雪就开始给夏天绛收拾东西，说来也是好笑，直到自己亲爹走了，没心没肺的且行也没有睡醒。
倒是夏天绛没忍住，临走前又亲了一口自己女儿的小脸，而后就带着邹雪的不舍，以及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踏上了漫漫长路。
夏天绛包裹里头装着高老太太提前给他做好的饼子，并上三百文，这钱倒不是先头分家的时候落手里的那点，而是后头他做工攒下的，家中一直都是邹雪管钱。
三百文接近一个月不吃不喝的工钱，其实并不算少，去掉这三百文后，如今邹雪手头上剩的钱只不到一两，但毕竟是在娘家住，花钱的地方并没有太多，因此，夏天绛需要操心的只有自己如何分配这三百文的问题。
夏天绛光从邹家村走到镇子上就花了一个半时辰还多，亏得他并没有在邹家留午饭就直接启程了，如今看着日头，也不过午时刚过的样子，还不用太慌。
到了镇子上就让人感觉明显热闹了许多，夏天绛先找了块人不太多的地方就地坐下歇了歇脚，而后就从包袱里头掰了块饼子垫胃，这一歇脚的功夫，就碰到了熟人。
“哎，那个，夏大哥。”听声音，明显是有些犹豫。
夏天绛本来就是一边吃东西，一边吊着精神，怕有什么偷子把自己的东西偷走，如今听见这别扭的叫法，倒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声音毕竟昨天才接触过，他若是想不起来就有些说不过去。
“方玉兄弟！”
夏天绛从坐的地方站了起来，定睛一看，叫住自己的可不是邹方玉嘛，可巧，他摆摊的地方正在自己坐的地方偏对面。
“你这是来卖东西？”
夏天绛凑近邹方玉，定睛一看，邹方玉卖的正是昨天给他的两只兔子，旁边还有一些新鲜的蔬菜，顿时有些惊讶：“方玉兄弟，你这是时鲜的蔬菜啊。”
邹方玉倒没有防着他，只是挠了挠头：“主要是家里头小孩玩闹的时候发现，烧炕的屋子里头能长出来蔬菜，再加上家中有些缺钱，就腾了个屋子出来，就指望能卖些钱。”
夏天绛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点了点头：“确实，钱不好挣啊。”
邹方玉听他这样说，再加上昨天跟他在山上也有一番接触，笑了笑：“夏大哥是个难得的实诚人。你这背个包袱，看着也有急事，弟弟也不跟你寒暄了，夏大哥这是要去哪？”
夏天绛拍了拍邹方玉的肩：“这不媳妇生了孩子，现在做活也不长久，想去京楚那边学点手艺。”
邹方玉没想到夏天绛是个这么有志气的人，愣了一下：“京楚那地什么人都有，不过机会应该也不少，我以前也想过去那里呢，不过到底之前没去过，还挺害怕的。”
夏天绛叹了口气：“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家里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邹方玉听他这样说，知道家家都有自己的难过之处，就没有多问，但却有心帮帮他：“夏大哥，这样吧，你也别另找车了，我认识一个人，是我表哥，姓王，叫王盆，比我大个十岁，是个小铺子里的伙计，两个月就得去一趟京楚那边，从主家往这里拉东西来卖。
算算时日，他明天一早应该就去那边，你要不就坐他的车。不过他那车也不是太好，就是个没有棚的驴车，但是有我搭线，他应该不会收你的钱，你若是觉得行，我就带你去找他。”
夏天绛听完后，第一反应确实是有点心动，但最终还是否定了：“方玉兄弟，我也不跟你扯虚的，我确实听着很意动，但是我自己找车，起码得花个四五十文钱，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哪有不收钱叫你们吃亏的道理。
这样吧，如果你表哥愿意收钱载我一程，我就不另找别家了，若是坚持不要钱，那我还是算了。”
邹方玉听完后，才觉得自己方才说话太欠妥了，他倒也没那个意思，顿时不好意思：“你说的对，夏大哥，那行，我就替你搭搭线，具体怎么选择还看夏大哥你。”
“成。”夏天绛点头。
说罢邹方玉就先收起了自己的小摊，将东西放进篮子里，挎了起来，便领着夏天绛去找自家表哥。
王盆做活的铺子的风水还不错，里头卖的是一些刺绣类的东西，夏天绛粗略看了一眼，就感觉是自家绝对做不来的精细活。
但是夏天绛不知道的是，邹雪的刺绣手艺还不错，不过是结婚之后，事情一件件的太多太杂，她最多也只是做个小孩的衣服和大人的鞋子，这东西又哪里需要什么绣工，便没什么机会和精力展示给夏天绛看罢了。
倒也是运气好，邹方玉一开始没在铺子里看到王盆，还有些尴尬，怕自己本是一片好心，但却没帮到夏天绛，还让他跟自己耽误了时间，正是内疚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回头就看见穿着一身新衣、似是要出门的自家表哥。
王盆道：“方玉，你来这里干嘛呢，是不是家里头有啥难处啊。”
邹方玉忙摆手，而后给王盆介绍夏天绛：“表哥，这是夏大哥，就是东边咱高婶子的女婿，这两天帮我不少，他想去京楚那边学手艺。你不是该去那边拉货了吗，你看看能不能带他一路？”
王盆闻言看了一眼夏天绛，夏天绛坦荡的与王盆对视，开口道：“王大哥，你看看是否可行，若是可以，你定个价钱，我定不占你便宜。”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盆了解自己表弟，就是个面上实诚，但心里头很有主意的人，若是一般人，哪里又值当他来麻烦自己。再加上夏天绛的话坦坦荡荡，也不是一个喜欢占便宜的人。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王盆虽然只是在一个小铺子里做个运货往来的伙计，但实际上主家也属意他做这铺子里下一任的掌柜，他这些年两地跑来跑去，也没少接触富贵人，逐渐有些迷信了起来。
光看夏天绛的面相，有一个饱满的额头，脸又是端正的方脸，五官说的上是俊了。可不就是算命人口中所说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富贵相？
就算是他看走眼了，但是，帮他这一下所损失的，怎么也不会比得上到时候他发达了自己能得到的好处要多。
要不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呢。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既有情，又有利，这便是人情往来。
但王盆面上却没有显露，他岁数也有三十多了，生的一副带笑的圆脸。更别提他此时心里转了好几圈，还有所图的时候，那就更是一副讨喜的模样：“夏兄弟是吧，你也不用拘束，咱们这都是亲戚呢，我也不跟你客套，往京楚那边一趟，往少了说，也得个四十多文。
但我这反正都得去一趟，你就是给我钱，我也只是赚个孩子的吃食钱，这样吧，你就给个二十五文，再少点也无所谓，不算多要吧？”
瞧瞧，要不王盆能被主家记住呢。
就这话术，若是换到夏天绛身上，起码也得磨炼个十年，哪怕夏天绛学会说话了，也没长这样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且不说这，就说夏天绛，听到王盆这样一说，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也真诚了不少：“王大哥，你这可真没多要，我还占了你不少便宜，你再加点儿吧。”
邹方玉在一旁听着，吊起来的一颗心也落回了胸膛，心道自己没有白费功夫。
王盆听到夏天绛的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而后背着手，一副要去哪的模样，但度了两步又扭回了身子，一副像是想起来什么的样子，说道：“对了，夏兄弟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夏天绛抖了抖包袱：“就这么多，已经收拾好了。”
王盆点了点头，这才道出情况：“也得亏你们是今天来找我，我刚刚就是去牵驴车了，店里一些卖的大好的东西已经没货了，今天就得启程，这样正好，夏兄弟，你先去前头巷子里头那个车旁边等我吧，我得去找掌柜拿点东西。”
夏天绛自是没有不应的。
邹方玉这才开口：“得亏表哥今天没走，不然我给夏大哥打的包票可要泡汤了，多丢份儿。”
王盆听见邹方玉的话，笑了：“我这表弟啊，心里有事儿就绷着脸，心里没事儿就净皮了，夏兄弟，让你笑话了。”说罢，拱了拱手，就进了店。
夏天绛有些稀罕的问邹方玉：“王大哥跟方玉兄弟的关系好像挺不错的？”
邹方玉点了点头：“表哥从小就带着我玩，也是巧了，家里兄弟也不少，就我们两个还有话说。”
夏天绛听着点了点头：“确实。”
邹方玉一听夏天绛这话里就有一些话，不过这显然不是对着他。邹方玉也没有探听别人隐秘的习惯，便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换了一些漂亮话：“夏大哥去了京楚那边，肯定能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夏天绛乐了：“方玉兄弟，这话我可真喜欢了。”
邹方玉也笑了：“哈哈，实话说，这两句也是跟表哥学的。对了，既然夏大哥的事情解决了，我就不在这了，再去那边碰碰运气，看看我这点东西能不能全部出手。”
夏天绛顿首：“方玉兄弟实在人，肯定能心想事成。”
邹方玉摆了摆手，正好王盆也从店里出来，他对着两人道了声：“走了啊，夏大哥，表哥。有时间再见面。”
夏天绛只冲他摆手，王盆则笑眯眯的看着邹方玉走远。
前路漫漫，若有归期，必定也要待到荣归故里，再见面是何时，也都未可而知。
夏天绛第二日起了个老早，外头公鸡还没有打鸣，夏天绛就摸黑去了院子，烧起了锅，而后就着灶里头不怎么亮的光，拿个斧头就在厨房门口劈柴。
刚劈出来一小摞，高老太太出来起了趟夜，中途路过厨房，瞧见夏天绛在这里劈柴，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
待到高老太太更衣回来，冷风一吹，才反应过来。
而后老太太慌里慌张进了厨房，心里唯恐女婿笨手笨脚的，把她厨房给拆了，待到脚进了厨屋后，才发现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夏天绛早就将锅灶生起来了，锅里烧着热水，旁边一看就是家里用了很久的木盆里头，放着几个洗净的红番薯，这样一看，夏天绛在爷们里已经是难得的人了。
“哎呦，你这一大早的。听雪妮子说你今天走，怎么不多睡会儿？
京楚那地方离咱们这可够远的吧，你到时候坐那板车，能多舒服，几个人挤一遭的，真真是活受罪。”
高老太太也是去过京楚的，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还是她刚和邹老爷子结婚，两个人正浓情蜜意的时候，夫妻二人关了房门，待到蜡烛熄灭，头贴着头说着悄悄话。
高老太太那时说道，她一辈子都没出过高家村，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只是这边嫁到邹家村来了后，听邹老爷子一说，才知道天外有天。
不由得对着邹老爷子便是一阵感伤，邹老爷子听着心疼，当即一拍大腿，就决定第二天带着高老太太出去见见世面。
于是新婚没多久，这对夫妻就肆意了一把，天还没亮，二人就揣着钱出了邹家村。两个人一路是能走就走，不能走就只舍得坐那种牛拉的板车。
就这样，两个人在路上耗费了半个月，终于到了京楚。城中的人瞧着有多光鲜，两个人被衬的就有多灰头土脸。
但是高老太太这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经历，当时他们过了京楚地界的黄栌关后，城中建筑既气派又华贵，饶是自诩富贵子弟后人的邹老爷子，也有点犯怂。
京楚地界，闻名思意，是由两个地方合成的，京尧城和楚岳城。
过了黄栌关，就到了楚岳城，再走上个三天，过了定坤关，就是京尧城，京尧的面积有两三个楚岳那么大，也比楚岳更为繁华，毕竟是天子落居之地，寸土寸金之所。
这便是后话。
邹老爷子当时的家底比如今还丰厚些，但问过物价后，到底是觉得囊羞涩，不能像预想的那样让妻子肆意一番。
但扭头看到妻子期盼的脸的后，邹老爷子咬了咬牙，掏出了四两银子，给妻子买了个簪子，那簪子不过是首饰店中，最普通的一支。
即使那就是个普通的簪子，高老太太至今还用红布包裹在自己的嫁妆箱子底下，每年都要拿出来擦拭一番。
如今关心夏天绛，就无可避免的回忆起自己这段往事——那是高老太太这一辈子的平淡里，为数不多的与众不同。
夏天绛听到高老太太的关心，露出了有些安慰意思的笑：“没事，我身子骨还结实着呢，倒是姨夫跟阿刚他们俩不在家，有的累活也没人干，我趁着有点功夫，能弄的都弄了，到时候你们还能躲会儿懒。”
高老太太连声夸他：“还是女婿体贴，比那两个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她话音刚落，公鸡打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高老太太回过神，忙道：“你先弄着，我去换身好做活的衣服。”
冬日睡觉的时候，一是为着方便，二是为了抗寒，村里人一般都是里衣套夹袄，而且乡下女人素日里也不讲究好不好看，除了结婚过节穿裙子，平日里不过是长袖长裤，怎么方便怎么来。
至于冬日里，更是旧袄旧裤随便一穿，外头罩个长褂子，基本上一冬天都是这样的打扮。
夏天绛闻言应声：“大姨不用急，慢点儿。”
高老太太一边‘哎’了一声，一边进了屋换衣服。
待到夏老太太做饭做到一半，夏天绛就已经把该劈的柴都劈了。
自从女帝掌政后，大越国相当一部分地方的农民，除去那些家中不会经营的，就比如老夏家，其他都不再为吃不饱饭而发愁。
这也是因着番薯的大面积种植，解决了谷物产量不高所带来的饥荒问题。自从番薯的播种方法传开以后，越国人对西洋那边的感官就好上了许多。
说到这番薯，也是十年前忻慎王爷出海带回来的。当时也正好逢上女帝刚掌政，得此物后，自是凤心大悦，对下西洋一事开始倍加推崇。
不过，女帝掌政期间的功绩众多，若单论下西洋一件，那不过只是纸上一角，不值一提罢了。
高老太太这顿早饭，做的便是番薯。
不过一个番薯怎么也做不出个花来，做出来不过是为着个方便饱腹。
高老太太做饭之前，就将几个还没睡醒的儿女都喊了起来，自然，这个家中唯一能一直睡懒觉的只有且行一个而已。
用过饭后，邹雪就开始给夏天绛收拾东西，说来也是好笑，直到自己亲爹走了，没心没肺的且行也没有睡醒。
倒是夏天绛没忍住，临走前又亲了一口自己女儿的小脸，而后就带着邹雪的不舍，以及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踏上了漫漫长路。
夏天绛包裹里头装着高老太太提前给他做好的饼子，并上三百文，这钱倒不是先头分家的时候落手里的那点，而是后头他做工攒下的，家中一直都是邹雪管钱。
三百文接近一个月不吃不喝的工钱，其实并不算少，去掉这三百文后，如今邹雪手头上剩的钱只不到一两，但毕竟是在娘家住，花钱的地方并没有太多，因此，夏天绛需要操心的只有自己如何分配这三百文的问题。
夏天绛光从邹家村走到镇子上就花了一个半时辰还多，亏得他并没有在邹家留午饭就直接启程了，如今看着日头，也不过午时刚过的样子，还不用太慌。
到了镇子上就让人感觉明显热闹了许多，夏天绛先找了块人不太多的地方就地坐下歇了歇脚，而后就从包袱里头掰了块饼子垫胃，这一歇脚的功夫，就碰到了熟人。
“哎，那个，夏大哥。”听声音，明显是有些犹豫。
夏天绛本来就是一边吃东西，一边吊着精神，怕有什么偷子把自己的东西偷走，如今听见这别扭的叫法，倒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声音毕竟昨天才接触过，他若是想不起来就有些说不过去。
“方玉兄弟！”
夏天绛从坐的地方站了起来，定睛一看，叫住自己的可不是邹方玉嘛，可巧，他摆摊的地方正在自己坐的地方偏对面。
“你这是来卖东西？”
夏天绛凑近邹方玉，定睛一看，邹方玉卖的正是昨天给他的两只兔子，旁边还有一些新鲜的蔬菜，顿时有些惊讶：“方玉兄弟，你这是时鲜的蔬菜啊。”
邹方玉倒没有防着他，只是挠了挠头：“主要是家里头小孩玩闹的时候发现，烧炕的屋子里头能长出来蔬菜，再加上家中有些缺钱，就腾了个屋子出来，就指望能卖些钱。”
夏天绛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点了点头：“确实，钱不好挣啊。”
邹方玉听他这样说，再加上昨天跟他在山上也有一番接触，笑了笑：“夏大哥是个难得的实诚人。你这背个包袱，看着也有急事，弟弟也不跟你寒暄了，夏大哥这是要去哪？”
夏天绛拍了拍邹方玉的肩：“这不媳妇生了孩子，现在做活也不长久，想去京楚那边学点手艺。”
邹方玉没想到夏天绛是个这么有志气的人，愣了一下：“京楚那地什么人都有，不过机会应该也不少，我以前也想过去那里呢，不过到底之前没去过，还挺害怕的。”
夏天绛叹了口气：“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家里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邹方玉听他这样说，知道家家都有自己的难过之处，就没有多问，但却有心帮帮他：“夏大哥，这样吧，你也别另找车了，我认识一个人，是我表哥，姓王，叫王盆，比我大个十岁，是个小铺子里的伙计，两个月就得去一趟京楚那边，从主家往这里拉东西来卖。
算算时日，他明天一早应该就去那边，你要不就坐他的车。不过他那车也不是太好，就是个没有棚的驴车，但是有我搭线，他应该不会收你的钱，你若是觉得行，我就带你去找他。”
夏天绛听完后，第一反应确实是有点心动，但最终还是否定了：“方玉兄弟，我也不跟你扯虚的，我确实听着很意动，但是我自己找车，起码得花个四五十文钱，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哪有不收钱叫你们吃亏的道理。
这样吧，如果你表哥愿意收钱载我一程，我就不另找别家了，若是坚持不要钱，那我还是算了。”
邹方玉听完后，才觉得自己方才说话太欠妥了，他倒也没那个意思，顿时不好意思：“你说的对，夏大哥，那行，我就替你搭搭线，具体怎么选择还看夏大哥你。”
“成。”夏天绛点头。
说罢邹方玉就先收起了自己的小摊，将东西放进篮子里，挎了起来，便领着夏天绛去找自家表哥。
王盆做活的铺子的风水还不错，里头卖的是一些刺绣类的东西，夏天绛粗略看了一眼，就感觉是自家绝对做不来的精细活。
但是夏天绛不知道的是，邹雪的刺绣手艺还不错，不过是结婚之后，事情一件件的太多太杂，她最多也只是做个小孩的衣服和大人的鞋子，这东西又哪里需要什么绣工，便没什么机会和精力展示给夏天绛看罢了。
倒也是运气好，邹方玉一开始没在铺子里看到王盆，还有些尴尬，怕自己本是一片好心，但却没帮到夏天绛，还让他跟自己耽误了时间，正是内疚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回头就看见穿着一身新衣、似是要出门的自家表哥。
王盆道：“方玉，你来这里干嘛呢，是不是家里头有啥难处啊。”
邹方玉忙摆手，而后给王盆介绍夏天绛：“表哥，这是夏大哥，就是东边咱高婶子的女婿，这两天帮我不少，他想去京楚那边学手艺。你不是该去那边拉货了吗，你看看能不能带他一路？”
王盆闻言看了一眼夏天绛，夏天绛坦荡的与王盆对视，开口道：“王大哥，你看看是否可行，若是可以，你定个价钱，我定不占你便宜。”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盆了解自己表弟，就是个面上实诚，但心里头很有主意的人，若是一般人，哪里又值当他来麻烦自己。再加上夏天绛的话坦坦荡荡，也不是一个喜欢占便宜的人。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王盆虽然只是在一个小铺子里做个运货往来的伙计，但实际上主家也属意他做这铺子里下一任的掌柜，他这些年两地跑来跑去，也没少接触富贵人，逐渐有些迷信了起来。
光看夏天绛的面相，有一个饱满的额头，脸又是端正的方脸，五官说的上是俊了。可不就是算命人口中所说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富贵相？
就算是他看走眼了，但是，帮他这一下所损失的，怎么也不会比得上到时候他发达了自己能得到的好处要多。
要不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呢。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既有情，又有利，这便是人情往来。
但王盆面上却没有显露，他岁数也有三十多了，生的一副带笑的圆脸。更别提他此时心里转了好几圈，还有所图的时候，那就更是一副讨喜的模样：“夏兄弟是吧，你也不用拘束，咱们这都是亲戚呢，我也不跟你客套，往京楚那边一趟，往少了说，也得个四十多文。
但我这反正都得去一趟，你就是给我钱，我也只是赚个孩子的吃食钱，这样吧，你就给个二十五文，再少点也无所谓，不算多要吧？”
瞧瞧，要不王盆能被主家记住呢。
就这话术，若是换到夏天绛身上，起码也得磨炼个十年，哪怕夏天绛学会说话了，也没长这样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且不说这，就说夏天绛，听到王盆这样一说，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也真诚了不少：“王大哥，你这可真没多要，我还占了你不少便宜，你再加点儿吧。”
邹方玉在一旁听着，吊起来的一颗心也落回了胸膛，心道自己没有白费功夫。
王盆听到夏天绛的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而后背着手，一副要去哪的模样，但度了两步又扭回了身子，一副像是想起来什么的样子，说道：“对了，夏兄弟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夏天绛抖了抖包袱：“就这么多，已经收拾好了。”
王盆点了点头，这才道出情况：“也得亏你们是今天来找我，我刚刚就是去牵驴车了，店里一些卖的大好的东西已经没货了，今天就得启程，这样正好，夏兄弟，你先去前头巷子里头那个车旁边等我吧，我得去找掌柜拿点东西。”
夏天绛自是没有不应的。
邹方玉这才开口：“得亏表哥今天没走，不然我给夏大哥打的包票可要泡汤了，多丢份儿。”
王盆听见邹方玉的话，笑了：“我这表弟啊，心里有事儿就绷着脸，心里没事儿就净皮了，夏兄弟，让你笑话了。”说罢，拱了拱手，就进了店。
夏天绛有些稀罕的问邹方玉：“王大哥跟方玉兄弟的关系好像挺不错的？”
邹方玉点了点头：“表哥从小就带着我玩，也是巧了，家里兄弟也不少，就我们两个还有话说。”
夏天绛听着点了点头：“确实。”
邹方玉一听夏天绛这话里就有一些话，不过这显然不是对着他。邹方玉也没有探听别人隐秘的习惯，便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换了一些漂亮话：“夏大哥去了京楚那边，肯定能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夏天绛乐了：“方玉兄弟，这话我可真喜欢了。”
邹方玉也笑了：“哈哈，实话说，这两句也是跟表哥学的。对了，既然夏大哥的事情解决了，我就不在这了，再去那边碰碰运气，看看我这点东西能不能全部出手。”
夏天绛顿首：“方玉兄弟实在人，肯定能心想事成。”
邹方玉摆了摆手，正好王盆也从店里出来，他对着两人道了声：“走了啊，夏大哥，表哥。有时间再见面。”
夏天绛只冲他摆手，王盆则笑眯眯的看着邹方玉走远。
前路漫漫，若有归期，必定也要待到荣归故里，再见面是何时，也都未可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