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清客 > 第二十六章 人情味浓古风存

第二十六章 人情味浓古风存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宽大的缁衣难掩这女尼苗条的身形,行步之间,绰约有态,这种态,好比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玉金贝之有宝色,自然而然就流露的,这女尼走在垂髫少女身后的灯笼暗影里,曾渔既没瞧清女尼的面目,也没听到女尼说话的声音,但就是这么影影绰绰的一个模糊印象,就让曾渔觉得这女尼有一种态,能吸引人注目的态——

    但这时的曾渔却无暇注目欣赏,他猛地跳起身来,一脸的戒备之色,跟在垂髫少女裙边的有一条黄毛大狗,那黄狗张着嘴,吐着红舌头,两眼绿莹莹,正看着他和四喜,他伯父撼龙先生曾说走江湖除了提防盗贼小人之外,也得提防被狗咬伤,尤其是野狗,被咬了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这位书生,莫惊莫惊,阿黄很乖的,从不咬人,莫看它吠得那么凶。”

    垂髫少女笑意盈盈挑着一盏小灯笼走近卧牛石边,这时,插在土墙上的那盏四鱼图灯笼完全熄灭了,土墙边曾渔主仆的身影一下子变得昏黑模糊,少女就把灯笼挑高凑近过来。

    曾渔作揖道:“这位小姐、这位师姑——”

    明代赣地称呼女尼有叫师姑的,也有叫师姨的,对年老的女尼还有称呼尼媪的,曾渔道:“多谢借灯火,在下还想打扰一下,讨一瓢水喝。”

    少女向曾渔福了一福,隐在少女身后昏暗处的女尼也合什念了一声佛,却听那少女说道:“娘,就是这两个人,他是赶考的僮走夜路摔伤了,流了好多血——啊,他是不是晕过去了?”最后这句是问曾渔的。

    小奚僮四喜面有血污,头髻散乱,此时歪靠在土墙边昏睡的样子的确象是晕过去似的,曾渔道:“小介不慎跌伤了额头和膝盖,现在是睡着了。”心里想:“这女尼是这少女的母亲吗,尼姑有女儿不稀奇,但住在一起就少见了,那老妪哪里去了?”

    少女又问:“不要紧吧,要请医生吗,哦,那就好,我去给你盛水来,你把那葫芦给我。”少女先前在墙头看到曾渔取出葫芦想喝却没水,她本想叫曾渔把葫芦递给她去盛水,但严婆婆骂得凶,只好下去了。

    曾渔取出那个葫芦双手递给少女,躬身道:“多谢了,多谢。”

    “娘,你提着灯笼。”

    少女把灯笼递给那女尼,接过葫芦,向曾渔展颜一笑,声音清脆娇美:“书生你等着哦。”转身轻盈盈回院子,名叫阿黄的大狗赶紧跟过去。

    女尼轻唤道:“小心些,天黑,可别跌到了。”的确是慈母的口气。

    少女答应了一声,背影闪入木门中。

    曾渔注意到这少女没有裹足,士绅大户家的女孩儿一般七岁开始缠足,不缠足的往往是因为贫穷需要女孩儿帮着干农活,还有,浙江的堕民女子禁止缠足,缠足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了,曾渔的家乡永丰缠足之风也盛,不缠足的女子被蔑称为“柴婆”,意指不缠足可上山砍柴干粗活,这样的女子自然也就嫁不到好人家——

    “请问公子贵姓,往哪里赶考?”

    那女尼一直冷眼打量曾渔,这时出声相询,女尼把灯笼垂得极低,灯笼下沿触到了地表的草茎,这只灯笼纸四面也绘有图画,是四只形态生动的小猫,灯笼摇晃时,这四只小猫活泼泼就好似要动起来一般。

    曾渔答道:“在下姓曾,赴袁州府院试,贪赶路程,错过了投宿,打扰师姑了。”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那灯笼上画的猫。

    那女尼“哦”的一声道:“去袁州那还来得及,公子是客居他乡,为了考试才回袁州是吧。”

    科举考试对考生的户籍要求很严格,客居他乡若未能取得当地的户籍,子弟要参加科考就必须回原籍,曾渔若非父辈时已取得永丰户籍,那他要考秀才就得回赣州府——

    曾渔当然不能对这女尼说补考什么的,当下含糊称是,抬眼看那女尼容貌,女尼灯笼垂地,应该是有意不让曾渔看清她面目,其实也是掩耳盗铃,这样相隔不过数步哪里会看不分明呢,这女尼裸着光头,极短的发茬泛着青色,白居易诗描写一女尼曰“头青眉眼细”,光头乍看就是青色的,一般而言剃光头都不会好看,但这女尼给人的感觉却是光头玲珑甚美,世间女子的黑发反倒成累赘了——

    光影明暗,勾勒出的女尼面部轮廓极精致,女尼既是那垂髫少女的母亲,总应该有三十岁了吧,但在这暗夜里看来,简直就是一个缁衣飘飘的少年尼姑——

    睡梦中的四喜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靠坐在土墙下睡着不舒坦啊,头一歪,干脆侧躺着睡,却又碰到额角的伤口,“啊”的一声又坐起来,痛醒了,迷迷糊糊看到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那个黑袍光头的是什么人,灯笼光从下往上,四喜也是从下往上看,自然看着很怪异了。

    曾渔忙道:“四喜,这位师姑就是这里的院主,我已向她求水喝。”见四喜手撑土墙要站起来,赶紧上前搀了一把。

    四喜站直身子,觉得额头和膝盖比先前更痛得厉害了,口渴得难受,喉咙要冒烟,看少爷那样子显然一直未睡,这小奚僮便向那女尼作揖道:“这位女菩萨,行个方便吧,让我家少爷进院找张小榻休息休息也好,我四喜就在外面待着都可以,我家少爷可是要去赶考的,休息不好可不行啊,阿弥陀佛,女菩萨,行个好吧,咳,咳——”

    四喜觉得自己连累了少爷,很内疚,他一个小奚奴在乎什么颜面呢,所以低声下气相求,只想让少爷能有张栖身之榻休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四喜咳嗽起来。

    女尼心生怜悯,这书生也不过是二十来岁,书僮更小,便道:“请随我来,贫尼找个地方让你们主仆歇息,但请莫要喧哗,明早立即离去。”

    四喜大喜,曾渔也不想待在这墙根下过夜,栀子花虽然香,蚊虫却也不少,这样的况味很难消受,忙道:“多谢师姑,我二人天一亮就走。”

    女尼“嗯”了一声,手里灯笼划了半个圆,掉头向院门走去。

    曾渔搀着四喜跟上,四喜转头看着卧牛石边的书笈和包袱道:“少爷,还有行李。”

    书笈也就罢了,包袱里有银钱,虽说搁在这里片刻工夫不见得这么巧就有人顺手牵羊拿走,但还是小心为上,已经够落魄了,可不能雪上加霜,曾渔抓起包袱挽在臂弯,与四喜跟着那女尼进了院门——

    正好那少女碎步出来,有些惊讶道:“娘,你肯让他们进来了!”

    女尼道:“让他们二人在茶寮草堂过一夜,明日一早就离开。”

    少女有些欢喜,轻笑道:“娘心地真好,我就知道娘不忍心的。”

    女尼道:“不要啰唣,你带他二人去。”把手里的灯笼递给少女。

    少女答应了一声,接过灯笼对曾渔道:“书生请跟我来,小书僮走路小心些,莫要再跌到,这里有台阶的。”又道:“轻声些,莫吵醒严婆婆,不然就闹因翻天了。”

    主仆二人答应着,跟随少女绕过一座大房子,又走过一个小院,到了一处房子前,看屋檐有披垂下来的茅草,少女道:“这就是茶寮了,我娘饮茶的小室,你们二人就在地上将就一夜啰,地上铺着篾席的,喏,这是你们的葫芦,早知道你们要进来就不必盛水了,这茶寮里就有水。”

    少女语速不快,语调温柔,声音很是悦耳,又问:“那盏鱼灯笼呢,哦,还插在墙上啊,我去取,这盏就留给你们了。”

    曾渔道:“我随小姐一块去,我有书笈还在门外,要搬进来。”

    依旧是少女提着猫灯笼,曾渔跟在身边走出院门,从土墙缝隙中拔了那盏鱼灯笼交给少女,然后背起沉重的书笈,待要来提猫灯笼,少女道:“我帮你照着。”

    曾渔道:“多谢。”背着书笈随那少女进门,立了片刻,等少女重新拴好门。

    少女提着一明一暗两只灯笼过来了,边走边道:“书生,还未请问尊姓大名?”

    曾渔含笑道:“我姓曾名渔字九鲤。”

    少女讶然道:“什么鱼,鲤鱼?”

    曾渔道:“嗯,就是鲤鱼,名是三点水的渔。”

    少女“格格”笑起来,将手里那盏已熄灭的鱼灯笼凌空一晃,说道:“这上面就画着鱼,曾书生看到没有?”

    突然听到有人在暗处轻咳一声,就是那女尼的声嗽,少女道:“娘,你黑黢黢的站在那里做甚?”

    幽暗处的女尼道:“把灯笼给曾公子——曾公子,怠慢了,夜里莫要出茶寮,黄狗认生,恐怕会咬伤人。”

    方才少女进进出出,那大黄狗也是跟进跟出,忠心得很。

    少女辩道:“阿黄不——”

    “好了,曾公子快去茶寮吧,请记得明日一早必须离开。”

    女尼从黑暗处走出来,打断少女的话。

    曾渔躬了躬身道:“多谢师姑收留,我主仆二人天一亮就离开。”说罢从少女手里接过猫灯笼往茶寮走去,听得身后少女小心抱怨:“娘为什么这般不近人情,象严婆婆似的?”

    曾渔没听清那女尼怎么回答,他走过去了,他想:“这里似乎就住着严婆婆和这母女三个人,我和四喜能进来有个容身之处真是不易,大明朝的人还是人情味浓,古风犹存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