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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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下了早朝,我便急急忙忙跑回家中,躲进卧房更好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换了身体面却素净的衣服,直到确信了这身打扮不能暴露我御史大夫的头衔才满意地笑了笑。

    “老爷您这是跟人有约?”管家问我,“怎么穿成这样……”

    “算是吧。”我整了整衣领,拉了拉衣襟、袖口,“怎么样,还算是立正儿吧?”

    “老爷气度不凡,穿什么都有派头。”管家立着大拇指说道,又帮我平整了下肩膀的褶子。

    “静宸现在在哪?”

    “在书房。夫人请了位先生教小姐读书写字。”管家说完上下打量起我,“老爷,您不是要去……”

    “去干什么你就别管了。”

    这么多年没回来,我的书房也成了静宸的私塾了。也罢也罢,反正都是给自己的女儿用,肉烂在锅里,可往后我要是想写个奏折什么的,估计只能移驾后花园喽。

    走走行行来打我书房门口,只见房门紧闭,只能从窗缝里听到几句教书声,什么“学而时习之”“有朋自远方来”之类的,还听到什么“背一遍”“再背一遍”“这也要背”的训诫。呵,当年我的先生也是告诉我背这背那,这倒无伤大雅,只不过只背不悟,好像对人对己也无多大裨益吧。

    “背来背去的,有什么用!”我听见静宸在里面抱怨起来,“天天就知道让我背什么‘子曰’这‘子曰’那,这个‘子’怎么说那么多话啊!”

    “糊涂!”这次应该是那个教书先生了,听声音像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子,声音尖利刺耳,不得不说有点像是宫里的太监,“圣人言辞当然要烂熟于心!吾辈受教于圣人,即为圣人门生,师尊之言岂有不背之理?”这样的人我倒是也见过不少。自诩为圣人门生,通背三纲五常、四书五经,只可惜啊,只不过是打着圣人的旗号作孽的妖人罢了。就算不是为了静宸的约定。哪怕为了人世间能多一份清静,我也得进去灭了他。

    “这位先生自称圣人门生、贤者弟子,可知圣贤所弘之道为何?”我推门而入。静宸看见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顿时面露喜色。

    教书先生上下打量着我,一拱手:“未请教?”满脸的轻视。

    “晚辈乃是小姐伴读之人,不敢应承先生‘请教’二字。”我可不想拿我御史大夫的头衔吓死他。虽说凭我的地位吓死了他也得他的儿孙赔钱给我。

    “伴读?”老头子鼻孔朝天嗤声笑道,“老朽教这娃娃念书也有几年了,怎么之前没见过?且不论此。老朽也教过几个大门大户的公子小姐,那伴读之人都是年龄相仿的书童丫鬟,还没见过你这个年岁的。如此年岁了还做伴读,想必也没什么能耐。罢了罢了,你闯门而入的罪过我便不与你家主子言说了。”

    “先生还教过其他大户的公子小姐啊?不知都有哪些权贵啊?”我暗自摆手示意静宸收声坐好。

    “哼,说出来怕吓死你。”老头子把书放在一旁桌案之上。抄起茶杯抿着。

    “不妨说出来给晚辈长长见识。”

    老头子斜眼瞟着我:“也罢,就给你长长见识。有刑部书令史王大人、工部虞部郎中李大人和礼部司务厅司务张大人。”老头子说完,鼻孔翻得更上了,真是不怕下雨天存水。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自己的笑意压住,大腿都快被我掐肿了。刑部书令史算在一起就有三十八人,连品级都没有,他们刑部尚书也才是个正三品,他还称书令史为‘大人’;工部虞部郎中倒是有个品级,从五品上,工部下属虞部其实就是管什么时候封山禁渔的;礼部可是我入朝为官的第一个部构。熟得不能再熟了,这个礼部司务厅司务只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官儿。算起来是最低的一级了。这些人加在一起也称不上“大人”这个名号,这老头子居然还拿他们当祖宗一样说出来炫耀。

    “你现在伴读的这个娃娃可了不得,她父亲就是现在的御史大夫,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老头子说话的样子就好像是我的“响当当”是托了他的福一样。

    “说起来我与这东方大人也算有些渊源。”啊?渊源?我怎么不知道。

    “这东方大人的开蒙恩师与老朽是同一年的考生!”

    看着老头子这个恬不知耻的脸我真想叫人打死他。同年的考生?凡科举之年,最少的一次也有两万多人。这若是称得上渊源,岂不是人人都是亲戚?

    我侧眼看了看静宸,她也快绷不住了。

    “既然先生身份贵胄、学富五车,那一定知道晚辈进门时提的问题了?”

    “你个伴读之人话还真多。”老头子有些厌烦了。

    “刚听前辈一席话,晚辈心生艳羡。也想烦请先生指教一二。”我一躬到地。老实说,很久没做过这样的动作了。生疏得很。

    老头子捻着胡子,一股小人的奸笑浮上脸庞:“既然你这么说了。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老朽便告诉你。圣贤之道,唯一‘仁’字。”呵呵,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哪怕你问我何为儒道我也会告诉你“仁”。可恰恰是这个“仁”字,区区四笔,足够一人穷尽一生去了解和贯彻。

    “何为‘仁’?”

    “依圣人之言,仿圣人之行。言行合乎圣人,便可称‘仁’。”呀喝,老头子有两把刷子啊,这个答案倒是我闻所未闻的,而且乍看上去,正确得无懈可击啊。这就是腐儒腐仁,他们早就背离了圣人的思想。当年某届科举,考得四书五经,只不过主考官标新立异,考题上什么都没有,空白一张,许多考生不知如何起范儿而落榜,倒是有位聪明人,他是这么点的题——圣人之谓有。即有;圣人之谓无,便无。不得不说,这帮傻读书的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我贼笑了一下,我巴不得他用这番言论回答我呢。倒也省了我不少的事:“请教先生,杀人可算是‘仁’?”

    “不算!”老头子想都没想便回答了我。

    我支起腰身,双手背后:“先生不是说‘仿圣人之行’吗?为何杀人不算作是‘仁’呢?”

    “你这晚辈好生无知,圣人于天地间乃是正气,怎能杀人!污蔑圣人清誉,真真是可恶!”老头子出乎意料地激动起来。全身哆嗦着,估计如果不是有着“教书先生”的称谓早就破口骂娘动手打架了。

    “晚辈看来是先生无知了。”我浅笑,“圣人任鲁国司寇代行宰相之职第七天,诛杀大夫少正卯。”

    明显看出老头子的脸色慢慢变绿了。呵,这是要现形啊?

    “如果不够,我还有一条。齐鲁夹谷之会,圣人刑戮侏儒。且是身首异处,死状残忍。”

    老头子的脸憋得通红:“你……你……你!你……”“你”了半天却没有下文。

    “先生要不要喝口茶缓缓?晚辈只是在向先生请教。您若是把命留在这里恐怕不好吧?”我顺手从旁边的桌案上抄起茶杯朝他递了递,随手扔在地上。

    “黄口小儿!诋毁圣人!你……你……你!不得好死!”老头子不停地用手摩挲着胸口,似乎是能帮助自己捯气。

    “先生与其在此咒骂不如回去多看看书,此两件事书中都有记载,可不是晚辈信口开河。”我顿了顿,斜眼瞅着老头子,“那么,现在先生可以告诉我何为‘仁’道吗?”

    “你这狂徒!既然你伶牙俐齿,你且说说什么才是‘仁’!”

    我邪笑起来。早知道你早晚会把这种难题丢还给我。这样的对手真是无聊,一举一动一张一弛都在我的意料之内。毫无新意。“仁者,人也。圣人所言之仁。即是为人之道。何为‘人’?七情六欲具存,喜怒哀乐同在。圣人之所以为圣,便是通晓人性之不可夺,只可约束,不可抹杀。”我看着老头子惊诧的脸。“那敢问先生,何为‘仁政’?”

    “以德治,以宽衡,以爱人。”老头子小声嘟囔着,似乎是怕我听到吧。

    “先生又错了。”我大笑起来。“圣人杀人之事先生都忘记了吗?汝等所谓学究,真是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我指着他鼻子吼到。“圣人所言‘克己复礼’,难道先生都忘记了啊?何为‘礼’?礼数、制度、规矩。圣人治国靠的是制度而非道德,因为圣人明白道德之前需靠规矩约束,守规矩者有赏,坏规矩者必罚!依靠约束建立普世道德,形成习惯,而后方可德治。依照先生所谓‘德治、宽衡、爱人’之说,人犯杀人该如何判处?放了?那先生早就被我杀了千百遍了!”

    老头子站在原地不住地抖楞,脸色青紫。

    “圣人之道,包罗万象,岂是汝等败类所能够参透的?既然参不透,学不精,怎么还有脸面出来误导别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自己连所传之道都不了解,如何为他人授业解惑?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无知村夫罢了!”

    老头子捯气的频率愈来愈高了,我是真怕他一口老血喷出来。

    弄脏了我的地板。

    “你们父女俩合起伙儿来欺负别人呢?”我一愣,赶忙回过头——不知何时雪霏已经站在门口了,看他那个努力绷住笑而装出来的小愤怒,我便放心多了。不过静宸倒是受惊了,从椅子上跳下来躲在它后面,隔着椅背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是随时准备逃跑。

    “父女?”老头子瞪大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难道这位就是……”

    我会转过身,再一次一躬到底:“晚辈复姓东方,双名颢渊。”

    只听扑腾一声,老头子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样垮在地上,缩手缩脚好半天才跪好,脸上的表情也换成了一副谄媚的样子:“东……东方大人……老朽有眼……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还请东方大人见谅……见谅……”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个陪我女儿读书的伴读之人。既然先生是来教书的,那么便教啊。”我一步步走进,他一步步跪趴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了,身体也蜷缩到极限了。我看着这张皱纹堆累却溜须拍马的五官,深深感觉到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人脸更脏的东西了。每日每夜迎风顶雨不说,这言不由衷的五官排布也是为这肮脏平添了一份筹码。“快点教书啊。我可是花了钱的。如果你教不好我女儿,你猜我会把你怎么样?这世上是不是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啊?不对不对,既然你是圣人门生,就一定得舍生取义。对对对,舍生取义。”

    “东方大人!东方大人!”老头子突然抱住我的腿嚎啕大哭,“东方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老朽迂腐。考了几十年都考不中才出来教书糊口的!大人给老朽留条活命吧!大人!大人求你啦!大人!”

    考了几十年都没考中?我看他这幅德行,对外一定是说什么“天妒英才”这类的借口给自己遮羞脸儿吧。

    “你这个做父亲的也真是的,刚刚回来就带着女儿学坏!”雪霏上前假愠,“好了好了,先生您快起来吧。他不会杀你的。不过您以后是不能来教静宸读书了。”雪霏搀起老头子,又拿出些散碎银子,“您拿着吧,就算是您教导静宸的辛苦钱。”雪霏把钱交在老头子手上。转身唤道,“管家!送先生出门。”

    管家赶紧进来,看他那个满面笑容的样子就知道他也在外面偷听了好一会了。管家扶着老头子走出书房,又被我叫了回来,我在他耳边低语吩咐着,管家听了咧嘴一乐,点头出去了。

    此时书房之中只剩下我们一家子,静宸也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躲在我身后。我和雪霏相互看看,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昨天约好的事情?”雪霏抿着笑容问。

    “是啊。女儿开口了,做父亲的总是要尽一份心力的。”我把静宸从身后拉出来护在身前。此时的她不像是昨天的母狼了。反而像是可怜巴巴的小兔子。

    “你一个文官之首居然挤对一个教书先生,也不怕传出去失了身份!”

    “哪怕失了身份也不能让静宸跟着这么一个教书先生吧?我们静宸这么聪慧,怎么能被这样的老头子耽误了呢?”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现在是真正的三寸不烂之舌了。”雪霏抱臂胸前笑对着我。

    “老爷!”管家回来了。“老爷,给!”管家伸手递给我一大把银子。

    雪霏一愣:“这……这哪来的?”

    “老爷让我把那个老头儿身上的钱都拿回来。”管家说。

    “你这是要干嘛?”

    “我家女儿被他耽误这么久,我还要给他钱?怎么可能!”我把银子接过来,一大半塞给了目瞪口呆的雪霏,另一小半又还给了管家:“辛苦你这么多年照料。这点银子实算不上什么,不过聊胜于无。留着买包茶叶也是好的。这算打赏,不是你月钱啊,放心!”

    管家喜笑颜开,接着银子本还想推辞,看我一再坚持便收下了:“老爷,这么多年夫人待我不薄。同样是管家,我挣得也算是这行子里数一数二的了。”

    “那是你应得的,我不在,这里里外外的事大半都得你操心,你挣的那些钱远不够你的辛苦。我们东方家的确欠你的。”我收起了刚才的嬉皮笑脸,正正经经地说。

    管家攥着银子愣了半天,突然跪在地上:“老爷!夫人!您二位是我遇见的最好的主子!我谢谢老爷!谢谢夫人!”

    “都是自家人了,哪这么多礼数。”我拽他起身。

    “好了好了,你还有正事要做呢。”雪霏笑言对我。

    “怎么了?”

    “二子来了,还带了点东西,我让他在正厅等候呢,你快去吧。”

    “二子?”这个时候他过来,想必是那个袁宗昊派来的吧。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个姓袁的,不,皇帝到底要试探我多少次才算是安心呢?

    溜溜达达来到正厅。既然知道来的是二子这样的小角色,就没必要火急火燎的了。转过屏风我就看见他了,还是跟我认识他那年一样,哈巴狗一条,只不过是条上了年岁的哈巴狗,没得什么用处,也没得什么可提防的。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二子回头看了我一眼,赶紧起身请安,脸都要贴在地上了:“呦!东方大人!爷,您来了哈!”我就说人脸是最脏的了吧,二子说着话还不忘把脸往我鞋上贴。这毛病十几年都没改过。

    “二子,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不用巡街?”我瞟都不瞟他一眼,微闭双目坐在椅子上喝茶。多得是人以为巡街是个苦差事,总以为这巡街的差役在衙门口肯定是不受待见的那个。可事实上恰恰相反,老爷让你巡街是给你最大的赏赐了。因为巡街有得是机会可以偷懒,再加上差役这身皮,随随便便去哪个店家、脚商那都能捞点油水出来,怎么着也能混个衣食无忧。不用担心被这些百姓举报,所谓“老爷衙中坐,天高皇帝远”,这街上数你最大,谁敢惹你?就算是闹到了衙门口,只要没有人命,老爷还有不帮自己人说话的道理?毕竟是自己养的狗出去咬了人,不为了狗,也得为了自己着想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