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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丞叫秦侩,年岁挺大了,脸上皱纹堆累,眼窝下陷,嘴角下耸,精神倒是不错。他也是个考了多年科举的人,在朝廷里也有些时日了。

    御史中丞叫罗直,四十多岁年纪,看起来是日子不错,吃了个小眼圆脸宽臂扩口,头发卷着趴在脑袋上,据他说他下生就这样。

    进得屋来我也不说话,自己坐在椅子上喝茶,面沉似水,也不搭理他们两个。他们俩只能直挺挺站着,低头不语,明明觉得不自在却又不能说三道四。说起来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尤其是当这两个人本就是两个白痴时。

    一碗茶尽,我放下杯子问:“知道我叫你们来干什么吗?”

    “下官不知,还请大人明白示下。”秦侩说。

    我斜眼瞪着他们:“明白示下?我问你们,御史中丞和御史丞是干什么的?”

    两人相互看着,支支吾吾,不知道我为什么有此一问。哼哼了半天,罗直说:“监察百官。”

    “哦,监察百官。”我站起来走到他们二人身前,“那怎么没见你们弹劾谁啊?”

    “这……”罗直闪躲着我的眼神,“如今四海升平,社稷安泰,文武群臣各安其位,尽忠职守,所以……没有我辈弹劾的必要……”

    “你自己底气都不足,这话我还能信吗?”我笑了笑,“没有弹劾的必要?自那个户部尚书开始到现在,多少贪官污吏落网,这叫没有弹劾的必要?百姓们不是常说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吗,这官场之内的勾当,你们以为瞒得过我?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我回身拍了下桌子,吓得两个人哆嗦起来。这一下可真是拍疼了我了。

    “东方大人……我们……这……”秦侩本想辩解。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你们手里落了别人多少把柄,你们自己清楚;你们用这些把柄占了多少油水,我也不想过问。如今皇帝的意思是。严查贪腐。你们两个,准备怎么做啊?”

    “下官必定恪尽职守!为皇帝分忧!”秦侩赶紧表了忠心。罗直似乎晃了下神。听秦侩这么说了,也赶紧应承着:“恪尽职守,恪尽职守……”

    我轻声笑着:“如今关起门来,我倒有句体己话要跟你们说。”我看着他们两个,“如今有个发财的机会,你们愿不愿意啊?”

    一听“发财”两个字,罗直眼睛瞪得老大,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毕露无遗。倒是秦侩。毕竟有些年岁了,遇事也沉稳一些,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东方大人所说的发财的机会,是什么?”秦侩问我。

    “说起来也很简单,还是用你们手里的把柄赚钱。”

    “下官不懂大人的意思。”秦侩未必是不懂,看他这幅老谋深算的样子就知道他不过是想让我说个明白。

    “你们只需要拿着你们手里的把柄,弹劾几个,其他人自然会把更多的钱送到你们口袋里。”

    秦侩眯缝起眼睛看着我:“大人,这不是发财,这是断了我们的财路啊。弄不好性命堪忧哦。”

    没错。直接弹劾朝中大员的确会断了他们的财路甚至是性命。

    “你们不会弹劾几个无关痛痒的副手,这个侍郎那个侍中的有的是,谁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买卖?朝中各位清贵都不傻。在这么个风口浪尖的时候都明白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自然会有数不尽的银子望你们怀里塞。”我邪笑一声,“这就叫,敲山震虎。”

    秦侩微微睁了睁眼:“大人这么做,图个什么?”

    “不多揪几个出来皇帝不解恨。这场风波不停,人人自危。你们两个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能睡踏实吗?真就不怕哪天被人举报丢了脑袋?”

    秦侩转头看了看罗直,那小子似乎还沉浸在“发财”的幻境中不能自拔。

    “大人,这风险可是挺大的。”秦侩看着我说。

    “你们要不做,明天一早被弹劾的就是你们两个了。”我起身要往外走。“昨天罗大人可是在那个姑娘身上花了不少银子。哦对了,还有秦大人。也是天上人间的常客,赌局之上总能看见您的影子哦。”我已经推开门前脚已经迈出去了。

    “大人留步!”秦侩突然叫住我。说着话他走到门口。我把脚收回来,他轻关上门。

    “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罗直也是有些害怕了,靠在我身边一副哈巴狗的模样:“大人何必动怒呢。有事好商量嘛。”

    秦侩还算淡定:“大人,这事我们还能再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在朝中这么多年,和各位大人间关系也算是不错,这贸然弹劾,恐怕不好。”秦侩说,“说起来各位大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里面的事儿都是勾着的,动了一个势必牵出一串,事情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法不制众,真把各位大人都牵出来,恐怕皇帝也不能怎样。”

    “没关系,你们不肯干,我就把两位这么多年花天酒地挥金似土的事跟皇上说说,看看皇上会不会饶了你们两个。”

    “别别别!大人!我们没说不干啊!只不过这事儿它不好办啊!”罗直拽着秦侩衣袖。

    秦侩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大人今日既然来找我们,想必手里也是攥了不少把柄。大人且吩咐吧,想让我们弹劾谁。”

    工部是个肥差,不管是关乎百姓的堤坝还是关乎皇家尊荣的庙堂,他们从中间拿走的油水可是不少。“工部。”

    秦侩犹豫了。既然工部是个肥差,那工部“上贡”给他俩的银子也一定不少,之间的关系也肯定不错。

    “此事办成了,皇帝一定龙心大悦,少不了你们的恩赏。”我随口说道。

    罗直把心一横:“行!”

    这一嗓子可是把秦侩吓得够呛,可眼见着罗直话已出口。秦侩也没办法补救,无奈之余也只能是低头不语。

    “既如此,两位就先回去吧。”此话说完。我突然计上心头,眼神勾了下秦侩。秦侩是个老油子。知道什么意思,朝我眨了眨眼。

    多亏了强子,这几日我让强子在店里多多留意朝中各位大臣,果然有效。

    回到府上我叫来管家:“如果有一个秦侩大人来了,就把他带到书房去见我。”

    管家称是,便去忙活自己的事了。我也回到了书房,帝师也是刚刚给静宸上完了课,与我客套了几句便走了。

    “这段时日来朝廷内外风波不断。虽然贪官污吏一应落马,也请小友记得,过犹不及,切莫冲昏了头脑。”临走前帝师如此训示我。

    帝师德高望重,也深知官场内外的把戏勾当,他的话我自然全数敬听:“帝师放心,我心里有的分寸。”

    “你心里的分寸不顶用,这事情发展起来就如野火燎原,很多时候不随着你的分寸收放。一定要在自己控制得住的时候勒住。”看帝师的表情似乎很担心我,可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有些事你不知道的好、我不说的好。你就权当是个糟老头子放心不下你们这些后辈晚生吧。”帝师玩笑着走了。

    我又问了问静宸的功课和身体,便支开了她。

    正午刚过,管家便带着秦侩进了书房。

    “东方大人叫下官来。可是又什么事?”秦侩朝我行礼问道。

    我看了眼管家,他心领神会退了出去,随手把门关紧。我走到秦侩近前招呼他坐下:“秦大人年长我几岁,办事自然不用我费心。”

    “虚长几岁,哪比得上东方大人。”

    “您不用客气。”我坐在一旁,“今日交待的事我看得出秦大人不太乐意啊?”

    “这……”秦侩面露难色,“东方大人是明白人,我也就不隐瞒了。”他说着话叹了口气,“东方大人也知道。官场之内相互之间都是勾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您今天指名的是工部。的确,工部每个人身上都不干净。但工部只不过是最终一环,往上还有——他们的银子是户部批来的,修个军营城墙得兵部请旨,民房堤坝、宗庙祭坛就是礼部的事。诸如此类层层下去,恐怕这满朝文武都逃脱不了干系。而且,您贵为御史大夫,这种种事宜都得您过目后呈递皇上,恐怕您也……”秦侩没敢说下去,偷眼观瞧,虽见我面色尚好,但也没敢续着讲下去。

    “这我知道。”我笑了笑,“所以才说这是你们发财的机会。”

    “大人,这钱挣得不踏实。下官就这一个脑袋,可不够别人砍的。”

    “放心,自有人替你去死。”我说,“那个罗直不是一口答应了吗?你便让他出头好了。到时候就算是招来杀身之祸也是那个罗直的事,与你无关。”

    “唉!”秦侩叹息着,“不怕东方大人笑话,罗直这几年的的确确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这小子见钱眼开,什么钱都敢收着,他手里是攥了不少别人的把柄,别人手里也落了他不少罪证,如今就是麻杆儿打狼两头儿害怕,可谁要是挑出个头儿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御史大夫之下御史丞、御史中丞两人也的的确确是太多了一点。本就是一摊子事儿,非要弄出两个人来管。此事过后,我会请皇帝废除御史中丞,你虽然官职未升,权力却大了。你可愿意?”

    “东方大人提携,下官不胜感激。”秦侩起身朝我大礼参拜。

    “还是那句话,你年岁大,办事沉稳,这其中的事你也都明白。我提拔你,也是看中了你这点。此事成与不成,全在你是否能把自己从眼下这桩事中摘出来。”

    秦侩福至心灵,眼珠一转:“大人放心,此事与我必定没有半分干系。”

    “还有,你得让罗直死在别人手里。若是被皇帝揪住了,恐怕你也难逃干系。”

    “大人放心,我懂。这事儿好办。”

    “事成之后,我希望你能好好辅佐我。他日若有机会,我会让你去当个一部之长。年岁也大了。也多挣些养老钱。”

    “多谢大人!”秦侩满是褶皱的老脸挤着笑纹。

    当然,这种事不能吩咐下去马上就办,毕竟凭罗直的脑子总要好好斟酌一下词句。筛选一下罪证。三五天后,上朝之时。罗直公然弹劾工部侍中,言说之前某年皇帝下旨修筑陵寝,他从中贪了多少多少银两。皇帝自然震怒。不管是被人山呼万岁的皇帝还是街边卖包子的小贩,这一辈子不就奔口棺材、一片墓地吗,更何况皇帝陵寝是皇家尊严的象征。这种事油水很大,毕竟是皇帝给自己修坟,寒酸不得,这银子报十两给百两。但这事也轻易没人敢做手脚,翻出来就是诛连九族的罪过。

    皇上震怒之余也知道一个小小的侍中没有什么胆量敢自己拿钱,工部尚书必定有牵连,便下令彻查此事,下旨刑部、吏部共查此事。

    罗直就是个傻子。就算是想一击击倒对手也不用把修筑皇帝陵寝的事拿出来,这个罪名太大了,大到不是一个工部侍中能够扛得起来的,这一次必定会有人被拖下水。

    秦侩倒是聪明,想的办法虽然不是多么精妙,确实用得很。罗直弹劾工部侍中。他便站出来说此事恐有误会,需要细查细问,不能错杀好人。还说此事已过去多年,当时无人查证,如今被翻出来恐怕是另有隐情。几句话就把罗直撇在了尴尬的位置上。

    “皇上,御史中丞本就负责监察百官,若有凭证便可直接弹劾。此事臣并不知晓。”皇帝问我是否知道一应事宜时我如此回答,“但既然罗直言说确有此事,皇上可先行查证,若有,则是罗直有凭有据。若没有,便是罗直公报私仇。”我如此说也只是希望皇帝不要把罗直也控制起来。

    “此言有理。就依东方爱卿所言。”皇帝拂袖而去。

    一下朝,秦侩立马就没影儿了。罗直气愤不过。在我身边啰啰嗦嗦说着秦侩的坏话。我瞟了他一眼,心想着这也是个将死之人了,没必要跟他置气,便任由他吵闹了。

    夜半时分,强子来到我府上。

    “爷,今天晚上御史丞秦侩和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等人在我店里碰了个头。”

    我当时正看书,听他这么说便放下书本,浅笑了一声:“在你的包间里?”

    “是,而且是最里面的包间,当初皇上和秦紫嫣见面的那间。”

    那间?那可是强子店里最让人踏实的屋子了。

    “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爷,那间屋子可是安全得很,这我还真不知道。”强子有些为难,“不过,他们出来的时候倒是都挺自然的。”

    我点了点头:“回去忙吧,剩下的事我知道了。”

    强子走后我便开始琢磨。秦侩在朝堂上为工部侍中百般求情,想必那些人也不会怪罪他。若是如此想来想必没有几日就会有个结果了。

    转过天来,秦侩便称病躲在家里,也不上朝,也不外出,禁止任何人探访。我猜他这是为了躲着罗直。

    这事拖了得有半个月,刑部和吏部的人说这个工部侍中口风太紧,又不能滥用刑罚,所以还没问出来,皇帝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尽快把事情弄清楚了回禀给他。我知道,这是在拖时间。罗直刚一弹劾就被杀掉,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要拖一段时间,等这个事稍稍放松了些才好下手。

    又是半个月,刑部回话说那个工部侍中对自己贪污一事供认不讳,但没说是否有幕后指使或是更大的蛀虫,皇帝没有轻易罢休,令刑部继续查问。这期间秦侩上过几次朝,断断续续的,皇帝也以为他是年纪大了,身体不适,也没有怪罪。我猜,他一定是在家里数钱数的发烧了。

    又有个三五天,罗直暴毙,他家也遭了把火,他家中的卷宗、档案一应公文尽数付之一炬,他的家人也是葬身火海。

    这事是京兆尹的范畴。袁宗昊明白这是我下的套儿,说已经调查过了,说是罗直在外赌博欠了赌债,仇家逼债不成一怒之下杀人焚屋。又找了几个乞丐、死囚打扮成仇家的样子顶缸,这一档子事就算是了了。

    当然,是我以为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