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独断江山 > 第三十五章:抢食

第三十五章:抢食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见到秦禝走进来了。韩水和吴椋按家里的规矩,都抢到门边,垂手而立。白沐箐自从接了秦禝那一副头面,再见到他,便多少有些忸怩,此刻站在门内,见到他进来,微微红了脸。

    秦禝见到白沐箐也在,略感意外,不过亦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走到床前,看着那一床东西,默默不语。过了半晌。

    “你去定做个带锁的铁箱回来,”秦禝随口对韩水说道,“钥匙和这些东西,先放在白姑娘那儿。”

    这是摆明了拿白沐箐当内室看待。韩水答应一声,和吴椋两个笑模笑样地偷偷看着她,白沐箐大羞之下,再也待不住,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了句“我先走了”,便急急地跑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秦禝没有注意到白沐箐的异样,这样感慨着,忽然把眼光盯在了那一堆银票洋钱上。

    “吴椋,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指了指,“不是说好了,钱归他们?”

    “那孙吉带了话来,说这回纯粹是帮我的忙,一文钱也不能拿。”吴椋小声解释道,“连另外那一笔赏银,也说是万万不敢领受的。”

    “哦?”秦禝不说话了,默默入神,仿佛在想一件极为难解的事情。

    “爷,我看他倒真是个重义气的汉子。”吴椋等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

    “是么?”秦禝似乎想清楚了,脸色舒展开来,微微一笑,“我倒看出了另外一件事——松江漕帮的杨老太爷,大约活不长了。”

    “这……”吴椋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这位爷。

    秦禝不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老太爷的身子骨不好,他这一走,师兄弟两个大约就得争一争这个帮主的位子……这倒让我有些为难了,落了他这样一个绝大的人情,是帮他好呢,还是不帮他好呢?这个孙吉,不简单啊……”

    =========分割线=========

    四月二十日,运送新军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在申城靠了岸。

    秦禝站在码头上,扫一眼身后的那群官员,心中不胜感慨。

    半年前,龙武军也如今天一般抵达了申城,当时是吴煋带着一众官员,在码头上迎接自己。而现在,则是自己带着吴煋和一众官员,在码头上迎接李纪德。

    当然,新军此来的声势,与当时初到的六百龙武军不可同日而语——整个船队运来八千人,已经是一支颇具规模的军队了。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龙武军亦已经成型!秦禝微笑着想,自己到底立稳了脚跟,足可与李纪德一较短长。不客气说,倘若是现在就开战,龙武军大约是可以把这八千新军平推到江心里去的。

    不过,自然还不到同室操戈的时候。

    对于该如何跟李纪德相处,秦禝反反复复地考虑过许久,已经有了既定的打算。在自己这方面来说,是谨守分际,养精蓄锐,待时而动;在李纪德方面来说,则要扣住“欲抑先扬,扬中有抑”八个字,既不能让他看破了自己的野心,又不能放任他坐大,以至于到了自己无力制衡的地步/。

    人总是需要盟友的,这一点秦禝很清楚。现在自己虽然已经名声隆起,内值宿卫,外掌重兵,有两宫的帘眷,有齐王的奥援,但毕竟只是一名步入朝堂不久的年轻人,在官场之上打滚的时间,也不过才一年之久,到底根基尚浅,还没有本钱去四面树敌。如果自以为万事不在话下,天下我有,那是要栽大跟头的!何况眼下的两件大事,也还要靠“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来办。

    这两件事,一件是要尽快打平沿海的隋匪军,否则内乱不去,国家的财赋日见穷尽,别的事根本谈不上;另一件是办新政,这更得要有几个实力人物,声气相通,互为援手,才能对抗朝中和地方上的保守派,把想办的事情逐步做起来。

    现在自己在苏杭地界所能为援的盟友,只有李纪德,既有本事,又有手腕,正在方兴未艾的时候。

    但他的新军,现在还是客军,不过他的人已经到了申城。

    至于薛穆,大概正在从南通赶来的水路上吧。申城兵强马壮,他自然是要来主持下一步的军事部署的。想起这位时刻提防着自己、不惜在背后使阴招的刺史大人,秦禝心中冷笑,到时候,看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船上粗大的缆绳已经抛下,在码头的墩子上系好,宽大的跳板也已经搭起来了。与当初秦禝低调行事,身着便装,最后一个下船的风格不同,这次第一个走下跳板的,却是个身穿四品官服,长身玉立,目光清朗的中年人——不是李纪德,又是哪个?

    “纪德兄,小弟望眼欲穿,已经恭候多时了!”秦禝抱拳一揖。

    “秦大人,我亦是仰慕已久。”年将四旬的李纪德浓眉长目,风度儒雅得很,含笑还礼。他将秦禝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略感奇怪——这一副神情,真挚得很,却不似作伪。“只恨没能早一点见到您这位只手独撑申城局面的少帅。”

    “叫我表字文俭,纪德兄就叫我文俭吧。我那一点玩意儿,在纪德兄面前不敢卖弄。”秦禝的态度,客气之中不失亲热,“曾大帅的身子还康健吧?”

    “我那位老师,硬朗的很。”李纪德笑着说完,由秦禝引见,与码头上迎接的一众官员和士绅见过了礼,才转身招呼在他身后下船的几位军官:“你们来见过秦大人。”

    那几位雄赳赳的武官,一个个自己报了名,口称“秦帅”,依次给秦禝请安行礼。

    再看从船上陆续下来的新军士兵,心中却略有讶异之感。这些兵,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惯战劲卒,服色暗旧,精神也不甚昂扬,而且因为有不少是新勇的缘故,来到申城这样的繁华之地,神情之间,还颇有些畏惮之意,与龙武军马队初到申城时,那种自命天兵的抖擞劲头,大相径庭。

    秦禝在心中暗暗点头:这是李纪德选人的不二之法!这些淳朴老实、能够吃苦耐劳的农家子弟,只要打过一两场硬仗,很快就能成为一支合格的军队了。

    然而在码头上迎接的那些官绅却不这样想。官员们也就罢了,那些申城的士绅早已视龙武军为“子弟兵”,平日里见惯了龙武军那副气派,此刻看见新军,便多有大皱其眉的——这是从哪里跑来的一群叫花子?

    李纪德的行营,秦禝已经替他准备好了,是在城西的徽州会馆,连旁边两间相连的大院子都一并盘了下来,很是气派。这里用来做临时的衙门也足够了,李纪德自然承他的情,嘴上却表示谦谢,说哪里用得上这么大的地方。

    “纪德兄是要大展宏图的人,”秦禝微笑道,“总要地方大一些,才施展得开。”

    这句话,听上去普通,但又似乎含义很深,李纪德听了,心中一动,脸上却不肯带出来,说道:“新军初到申城,什么都还没有着落,一切要靠文俭你的照应。”

    这是在问新军驻地的安排。李纪德本来雄心勃勃,想让新军在申城一战成名,但现在延宕了三个月才抵达,以至于被龙武军占得了先机。现在申城周围,全是龙武军各部的防地,而且秦禝目前还是身在申城的最高官员——自己的任命还未到达,不得不委屈一下,听他安排。不拘哪里,好歹先让这八千人有个落脚的地方。

    没想到秦禝异常大方,表示申城的防区,无非是南北两线,请新军自己挑一边,龙武军立刻可以让出来。

    “这怎么好意思?”李纪德喜出望外,但口头上不能不做一番客气的推脱,“到底都是龙武军苦战克复的地方。”

    “何分彼此?”秦禝摇着手说道,“老实说,新军是曾大帅的底子,纪德兄又是曾大帅的衣钵传人,以后申城的军事,我以纪德兄的马首是瞻。”

    李纪德一向以曾继尧的门生长自居,这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他对秦禝的观感,也就随之变得有所不同。

    倒不是因为这一句奉承——李纪德的心机深沉,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打动的。他想的是,原以为这位官场上的新贵,年轻气盛,又立了大功,新封了上柱国的世职,眼睛多半要长到脑袋顶上去了,哪想到一见之下,不仅谦逊,而且很有点屈己从人的雅量,这就跟寻常勋贵的做派大不相同了。

    想归想,防地的事却是不必客气的,李纪德谢道:“既是这样,盛情难却,新军就守北线好了。”

    他挑了北线,却不知秦禝早就料定他要挑北线。

    所谓南线,指的是松江到浦东一线,面对的是杭州,只有守,不大有机会出省攻到杭州去。而李纪德作为苏州刺史,必定是以克复苏州全境为己任,北线面对苏州府和太仓府,他的新军要打仗,要立功,自然要在北线做文章。

    “好,明天龙武军就把北线的防务交出来。”秦禝一点头,“嘉定、南翔,都有现成的营房。不知新军的粮台,打算设在哪里?明天我从库里,再调三百顶帐篷过去。”

    “真是太周到了,承情之至!”李纪德拱手相谢,“我打算拿粮台设在南翔,可以就近支应。”

    “新军的数目,就是眼下这八千人了么?”

    “还有潘涣的三营,是从陆路过来,大约还得五六天的工夫。”

    “这样的话……”秦禝沉思片刻,似乎下了决心,“纪德兄,这样新军就有近万人了,我还是那句话——要有地方,才施展得开。我看把青浦的防务,也一并交给新军好了,跟嘉定可以互为犄角,多一个呼应。”

    这又是一份大礼,李纪德不能不再次道谢。然而相谢之余,心中不免苦笑:这位秦文俭,事事抢在前面,真是堵得我开不了口啊。

    ==========分割线=======

    “大人,何以有话吐不得呢?”

    在充作行营的徽州会馆之中,李纪德最信任的幕僚周岷,饶有兴味地问道。刚才李纪德一送走秦禝,原来满面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半靠在椅子上,只说了这一句,便闭目沉吟不语。

    “嗯……”李纪德用手摩挲着剃得簇青的脑门,半晌才道:“你觉得这个秦禝,怎么样?”

    “比那帮勋贵大爷强得太多了!”秦禝给周岷留下的印象极好,有不吐不快的感觉,“人年轻能干,亦没有城府,对咱们新军也热心得很,算得上是慷慨相助了。”

    “嘿嘿,”李纪德不置可否的一笑,问道“你倒说说看,他的好,有那几样?”

    “大人眼下的这个行营,是秦禝备好的,申城北线的防区,是他让出来的,三百顶帐篷、军粮……对了,还有青浦城,也划给了咱们新军。”

    “话是不错,不过你再想想,如果过几天,任命我为刺史的上谕到了,那么这些东西,我自己能不能要得到呢?”李纪德睁开了眼睛,悠悠地说,“秦禝总不能说,让新军住在船上不要下来。”

    “这……多半也是要得到的。”周岷似乎有些明白了。

    “年轻能干不假,城府不深则未必,相助是不假,慷慨则未必。”李纪德摇摇头,笑着说道,“说白了,他是拿我自己的东西,送给了我,偏偏我又不能不承他这个人情!”

    周岷心想,李纪德这话虽然持论过苛,却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然则……怎么说‘有话吐不得’呢?”

    “你想想,现在咱们新军,最缺的是什么?”

    “自然是钱。”周岷毫不犹豫地答道。现在无论哪里的军队,没有不缺钱的。

    “正是。”李纪德叹了口气,“他搞出了厘税,现在的税款,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所谓‘有土斯有财’,既然北线已经归了新军来守,照道理说,这部分厘税也该归新军来收,可是他一见面,就一道又一道的大礼送上来,叫我如何去开这个口?变成空有土,却没有财。”

    原来李纪德想的是这个。周岷想了想,说道:“嘉定、南翔这几个地方,不属松江府,更不属申城县,是太仓府的辖下,我们来收,也说得过去。”

    “税卡不曾移交过来,怎么收?”

    “我们另设新卡就是了。”周岷也是满腹经纶,又长于实务的人才,此刻替李纪德出主意,说道:“税卡要有兵来支撑,龙武军一撤,我们自然可以把税源赶到新卡去,把他们的税卡变作一个空壳。”

    李纪德不做声,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新军初到申城,还没有尺寸之功,倒先跟立了大功的龙武军抢起钱来了,旁的人会怎么看?更何况那样一来,就等于跟秦禝破了脸。”

    “也不能说是破脸,”周岷争辩道,“他是苏州长史,虽说是有爵号在身,到底还是大人的属官。”

    “你的性子还是急了一点。”李纪德微微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在老师的幕中替他帮办军务,几年下来,最佩服的是哪个人?”

    周岷愕然——知道是知道的,不过正在谈钱,怎么忽然转到人身上去了?

    “自然是我老师。”李纪德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老师,凡是有报功的折子,都决不肯自己单独具衔,总要拉上一两个人,宁愿把功劳分给别人一些。你说,这是为什么?”????????shuō????????wǎng

    “因为勋贵集团?”

    “不错,正是因为勋贵!大夏立国百五十年,如今勋贵集团虽然有些没落,但是他们的根底早已深深的扎进朝堂中了。大帅在朝堂上的许多操作都要依靠勋贵们的支持。”李纪德加重了语气,“现在地方上的总督们,几乎都不是勋贵出身,但是这个秦禝不一样,虽然他崛起的时间不长,但是他深得齐王和两位太后的信任,授了勋爵之后,可是这真正能独当一面的。”

    李纪德的品评,令周岷默默点头,在心里回味着。

    “他是内廷侍卫,去年政变的那一段秘辛,外间无从深知,但他立了大功是确然无疑的,听说帘眷极隆。现在又是独撑申城五个月,因此在朝廷来说,龙武军是要比亲儿子还要亲的。一旦破了脸……”李纪德摇摇头,“说实话,无论如何是扳他不倒的,最多是个不胜不负的局面。既然扳不倒,又何苦替自己惹上一个劲敌?不如学我老师的做法,拿他当朋友来看待!”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周岷自然心悦诚服。不过新军的军费,又该从哪里出?

    “现在只好先从吴煋那里去想办法。申城是海运大城,我想市舶上,每月总有一些的进项,除去支应龙武军的兵费,再拨新军的银子,应该也还能挤出来一点,另外苏州各地应份的钱粮,我还可以说了算。至于北线的厘捐,不是不可以收,但不能按你说的那样办——我得拿点东西,去跟他换。”

    “跟他换?”周岷惊奇地问,“大人打算拿什么去跟他换?”

    “现在还不知道,”李纪德微笑道,“等我当上刺史,或许就知道了。”

    “新军要壮大,单靠这一点钱也还不够。”周岷忧虑的说,“

    “所以你那个提议,其实是极好的,大可一办,不妨现在就开始筹备起来。”

    “是,”周岷虽然答应了,却不免困惑——刚说了不能跟龙武军抢,怎么又说要办?“筹备不难,只是不知该到哪里收钱去。”

    “秦禝刚才说了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我是要大展宏图的人,‘总要地方够大,才好施展’。”

    “哦——”周岷恍然大悟,“他是在说……”

    “他是在说,申城是他秦禝的地盘,只要出了松江府,则可以尽归新军,不过那要靠我们自己去‘施展’!”李纪德不动声色地说道,“话说回来,人家这样讲,也不能说没有道理,百战艰难打下来的城池,说要拱手让人,谁肯?总要我们自己争气,狠狠打几个胜仗,到了那时,说话才有力量。”

    “是。”

    “老师曾再三叮嘱我,要以练兵学战为性命根本,吏治皆置后图。”李纪德回忆着曾继尧的话,徐徐说道,“今天下船的时候,我看那班士绅的神色,是不大拿新军放在眼里的,你替我传话给各营官,不要理会这些。军队贵在能战,只要破敌,这些人自然会慑服。”

    “好。”周岷为李纪德话中的意气所激励,遽然而起,“我们好好打两仗,给申城的这班官儿看看。”

    “申城的官场,也不是铁板一块。”李纪德闲闲地说,“我看那个吴煋,就不是秦禝的人。”

    “听说吴煋跟薛穆走得很近,”周岷提醒道,“他衙门的一班人,多是原来王有龄幕中的杭州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抱团得很。”

    “等我当了刺史,再来看看他跟谁走得近。”李纪德的神色,变得阴冷起来,“秦禝我动不了,未必他吴煋我也动不了。”

    苏州刺史薛穆的官船,于第三天中午到了申城,由秦禝亲到码头迎接。两人见面,都是彬彬有礼,很客气地寒暄,谁也不提那段曾经的龃龉。等到上了轿子,便直奔衙门,龙武军和新军营官以上的将领,申城城内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已经齐集于此,等待刺史大人来指授下一步的作战方略。

    这个会议,原本是多余的事情。李纪德的新军只领曾继尧的意旨,哪里会听他薛穆的指挥?至于龙武军,原来已是自视甚高,申城大捷过后,眼里更是只有一个“秦帅”,而薛穆曾与秦禝过不去的事,尽人皆知,谁肯再把薛穆的话当一回事?

    但是在薛穆而言,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有责任来主持这样一个会议——于公,新军是客军,现在与龙武军同在申城,他觉得要靠自己来替他们协调两军之间的安排;于私,原来申城是龙武军独大,他也无可奈何,现在多了一个新军,他便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捧一捧李纪德,拿李纪德来压一压秦禝的气焰。

    他的想法,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调他进京简候、命李纪德署理苏州刺史的上谕,已经由内阁明发,昨天深夜递送到了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