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独断江山 > 第十三章:南下

第十三章:南下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然而该怎么拒绝,又实在是一件伤脑筋的事。岐王这里倒还好,这件事他不是正主儿,性子也是好说话的那种,自己又曾替他立过大功,即便有一时的不快,总是可以哄得回来的。这岐王妃却是正主儿,又是西太后的胞妹,如果自己拒绝了这门亲事,等于是极大地削落了她的面子,会埋下很深的芥蒂。

    “怎么啦?”岐王见秦禝呆呆地不作声,心说难道是高兴糊涂了?但看他脸色,却又没有一丝欢喜的神色,于是只好再多说两句,“是那可是位侯爷的孙女,十六岁,人品相貌都好!家世不错,有名的财神爷。你现在不是还住在嫂子家里么?你岳家说了,随你挑地方,另购新宅,一切使费全包在岳家身上。”

    唔,十六岁的小萝莉,外加一个大宅?多半还会奉送一群妙龄婢女,而这一切,完全免费?秦禝咂了咂嘴,随即便醒悟过来,暗骂自己,意志何以如此不坚定?

    岐王的话,是自以为板上钉钉的口气,连“岳家”都说出来了——明明岐王妃根本还没开口嘛……

    对了,关键就在于“岐王妃还没开口”!

    秦禝想明白了,既然岐王妃还没开口,那岐王说的这些,一概都是“透风”,是做不得数的。现在是个极好的机会,只要自己把话说在前面,让岐王妃根本开不了这个口,那就算不上是“拒绝”,也就谈不上会扫她的面子了。

    可这句话,该怎么说呢?没有退路之下,居然给他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说法。

    “回王爷,标下不敢。”秦禝俯身请了个双安。

    “怎么叫不敢?”见他忽然行这样的礼,岐王奇怪了,瞪大了眼睛。别的事可以说不敢,没听说过不敢娶媳妇的。

    “蛮匪未灭,何以家为!”那边世界中,威震异族的霍去病的这句话,用在这里,真是再妥当不过了。

    岐王一时哑然。

    =========分割线========

    岐王妃照例每月一次进宫探望姐姐——从前的淑贵妃,现在的西太后。到了内宫,给太后请过安,坐在下首的凳子上,把家里人的情况一个一个说过,又谈了些外头的情形,就把话题转到秦禝身上来。

    “上回我不是提过,要给他说一门好亲事,算做对他的报答么?”岐王妃说道,“王侯爷的孙女还没出阁,我找人问了问,他们家倒是愿意。”

    李念凝听了,看了妹妹一眼,半晌才面无表情地答了一个字:“嗯。”

    “结果他倒不肯了,我们家王爷才露了个口风,就叫人家给堵回来了。”

    “哦?”西太后的嘴角,微微一翘,显出极淡的一个笑意,“真有意思……他怎么说?”

    “可又作怪,非说什么‘蛮匪未灭’,问他谁是蛮匪,他说是苏州的山匪。”岐王妃略带不满的说,“我们家王爷跟我说,这都把兴庆都打下来了,江南无忧,山匪的日子没多久了。就这,也值得他不娶媳妇么?”

    这些山匪,是沿海诸州老难题了。前几年沿海饥荒,一伙乱民聚众成匪,本来朝廷不以为意,只是派遣地方卫军前去围剿,可没曾想连次围剿失败,这伙山匪借机势大,甚至一举攻克了金陵,贼首鸿田秀,甚至把金陵改名为天京,自号大隋国,这才在朝廷上引起轩然大波,谴派大将带军围剿这些山匪!

    但是这剿匪已经有个几年了,知道前月才有些成效。

    兴庆是在前月里破城的,攻破兴庆的,是曾继尧的三弟,被人唤作“曾老三”的曾继奎。

    对大隋军而言,兴庆是翼卫天京的重镇,因此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双方围绕着兴庆的攻防,斗智斗勇,都打得艰苦卓绝。曾继奎带了一万多人,死围兴庆不退,而大隋军的“勇王”成和“武王”,为解兴庆之围,也是出尽了法宝。

    为了逼迫曾继尧撤兴庆之围,大隋军曾两次北上,兵锋直指津门,然而都被化解掉了,无功而返。而曾继尧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弹压诸军,即使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候,也不肯从自家三弟那里抽一兵一将回援,摆明是将胜负赌在了兴庆城上。等到局面稍有缓解,曾继尧便指挥一干大将,猛扑大隋军,先后击破大隋军,让曾继奎解除了后顾之忧,得以全力围攻兴庆。

    兴庆城里的部队,抵抗得也很拼命,可惜围困久了,缺粮的弱点便暴露出来了。陆路全被卡死,只有指望水路的接济,然而自己的粮船,每次都为夏军的水师所劫夺,一艘也不能到岸。

    这一下,釜底抽薪,兴庆便无论如何守不住了。到了前月底,三日强攻之下,蚁附而入,打了一年多的兴庆,终告攻克。

    而兴庆一下,朝廷在军事上便占据了主动,不仅有了信心,而且有了把握,因此岐王妃才会觉得,秦禝说“蛮匪未灭”,有些小题大做了。

    “依我看哪,他竟是没瞧上人家。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候爵家的小姐,怎么就配不上他了?”岐王妃絮叨着,忽然灵机一动,得了一个主意,“太后,要不然你来指婚好了,你的话,难道他还敢不听么?”

    西太后没言声,眼光越过殿门,虚虚地望向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收回眼光,叹了一口气。

    “他的眼界高,”太后轻声说道,“强求不来的。”

    事实证明,岐王夫妇对局势的判断,还是失之草率了。就在岐王妃进宫看望姐姐后的第二天凌晨,两骑快马自城南的永定门驰入京城,在南大街上一路狂奔。

    沿路被惊醒的人都知道,这又不知是哪个州的紧急军报到了——如果不是折差,则绝不敢在暗夜沉沉之中的京师里,这样不顾一切的纵马飞奔。而如果不是最紧急的“六百里加紧”,折差也不至于玩命到这样的地步。

    两名折差在各州驻京的提塘官公所下了马,冲进公所内,叫了一声“老齐!”,将身上的折包往迎上来的杭州提塘官手中一递,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就地坐倒,大口喘着粗气。那位叫做老齐的提塘官顾不上照料他们,先把折包拆开来,看见里面的包封上,盖的是却不是杭州刺史的大印,而是南边建州刺史的印玺,顿时面色大变,倒抽了一口凉气:“坏了!”

    天亮之后,一则噩耗便以极快的速度,在京城里传播开来:杭州被山匪攻占了。

    平大隋的军兴以来,至此已有几年了,夏军和山匪之间互有胜败,城池偶有易手,倒也常见,何以这则消息格外让人震惊?一来,兴庆才破不久,上下都以为局面已经好转,收功的日子就在眼前,忽然遭此当头一击,不免为之色沮;二来,杭州是乃是州城,城中官眷那可不少啊!

    实际的情形,与京中所猜测的亦相去不远。

    杭州之陷,与兴庆颇为相似,虽然主客易位,但都是败在粮食上面。所不同的是,兴庆被围了一年多,才告断粮,而杭州仅仅被围了一个多月,城中存粮便已告罄。

    说是告罄,其实不如说是准备不足。杭州民间,从无存粮的习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米仓,城边几十里到处都是粮田,要存粮做什么呢?在官府来说,也是应对失据,仓促之间被“勇王”的大兵合围,毫无办法。刺史王昌,派了自己的至交加心腹,大名鼎鼎富商的胡浩洵到申城买粮,然后走水路,运到了杭州,结果粮船为大隋军所阻,粒米不能入城。

    城中的粮食很快便吃光了,接着是吃枣栗、柿饼,然后开始吃糠麸、野菜、芭蕉叶,最后终于上演了吃人的悲剧,天堂变作了人间地狱。

    这样的情形,当然守不住。杭州守将做了最后一搏,带兵出城,试图打开一个通往江边粮船的通道,结果力战不支,全军覆没。如此一来,大隋军攻城更急,终于是被破毁了城墙,一涌而入。刺史王昌以下,二十几名五以上官员,或上吊,或服毒,或是抹了脖子,以身殉职。

    这一天,秦禝不当值,难得的睡了个痛快。起身之后,还没来得急用饭,便从禁军衙门派来的信差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杭州一破,意味着沿海的战局再度糜烂。秦禝换上了公服,坐在书房里静静地思索了一会,提起笔来,给远在申城的利宾,细细地写了一封信。写完之后,展读两遍,密密封好,压在镇纸下面,这才站起身,大步走出来,喊了一声:“吴椋,备马!”,带着吴椋和两名亲兵,向城东的禁军衙门东城分署驰去。

    =========分割线======

    八月的时候,兴庆一破,颇有人以为沿海从此可定矣,朝廷也可以腾出手收拾北边的胡蛮,然而杭州陷落的消息一到京城,便震动了朝野。这些天来,两宫为了这件事,忧心如焚,已经跟中枢上商量了好几次,要拿出对策来。

    对策分成两部分,一是要表彰殉节的“忠烈”,二是要设法挽回局面。

    杭州刺史王昌,平日官声不佳,杭州籍的京官,对他多无好感,参他已不止一次,但这回见危授命,殉了节,立刻就不同了。杭州的京官,特别是刘秉言这些在政变中新立了功劳、握有实权的杭州人,格外帮他的忙,从中斡旋,恤典甚厚。

    然而表彰容易,只要给钱给名分就好,想设法挽回局面,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毕竟杭州陷落,附近只剩下了湖州和衢州两地。这两地的境况也就危险了,只得一方面督促大军加紧从西往东打,一方面传令给身在洪州的肖棕樘,希望他的军队,能够往杭州方向有所作为。

    而且在这些事情之外,还有一个绝大的忧虑——现在苏州、杭州两州,既然都已沦于山匪之手,申城便如一岛孤悬,有风雨飘摇之感。

    能救申城的,只有一个曾继尧,可是按他的说法,剿匪的老营,还正在从徽州往苏州打,无兵将可调。固然他已经派了他的门生,按察使李鸿章,在兴庆别练新军,准备驰援申城,可是缓不济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路。

    到了这样的局面,两宫太后虽然心急,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祈望山匪不要这么快就打申城的主意。这就变成了望天打卦,哪里做得了准?

    君臣几个,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什么头绪来,齐王倒想起了一件事来。

    “太后,说起来,倒有这么一件事,”齐王微蹙着眉头说,“前两日,秦禝上了一个禀帖,说想从武职,转成文官。”

    慈禧吃了一惊——从武转文,不是说没有这样的例子。可是秦禝才升了三品武将没多久,怎么就想转成文官了?早听说他见天的往省部衙门跑,原来是起了这样一个念头。想一想,似乎倒也有这样的能为。

    “这事,六爷你也说过好几回了,缺人。秦禝既然想过去,那让他在六部上学习行走,我看也未尝不可——”李念凝顿了顿,跟东太后交换了一个眼色,才接着说道,“这件事,我们姐妹俩没有成见,你们拟旨吧。至于他的御前侍卫,还是照原样儿好了。”

    现在京里的局面,早已稳定下来多时,并不一定非把秦禝留在禁军衙门。按李念凝心里的想法,秦禝既然有这个念头,不要堵了他的上进之路才是,尽管让他去一展所长。

    “他……倒不是请调省部衙门。”齐王的语气有些吞吐。

    “哦?”西太后见到齐王和身后的一班中枢大臣,脸上的神色都颇为古怪,不禁疑心大起,追问到:“怎么啦?他想调到哪个衙门去?”

    这话很难出口,齐王犹豫了一下,然而情势所逼,不说也不行了。

    “他想调到苏州去,做申城知县。”

    ========分割线=====

    新任申城知县秦禝,自己从船舱中绰了一把交州产的藤椅,摆在船首的甲板上,撩起袍褂的前摆,端端正正地坐下去,凝视前方。这里是江水与汉水的交汇处,江面忽然变得宽广,让人有浩淼无际的错觉,秋日的夕阳,映射在缓缓流淌的江水之上,泛起粼粼金光。岸边泊靠着的几叶乌蓬小舟之中,有炊烟袅袅升起,这是水上人家劳碌了一天之后,可以安稳享用的一顿晚饭。

    这副安谧的景色,让秦禝感到温暖而宁静。

    “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梁熄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身边,陪着笑说,“在看风景啊?”

    “呀,张将军。”秦禝仰起头来看他,微笑着说道,“你怎么不看着弟兄们,跑到我这来了?”

    话和称呼都很客气,然而语意却带有一点责问的意思。梁熄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是彼此的身份,不好意思的则是自己似乎有擅离值守的嫌疑——按照上船前的规定,兵士们不许出舱,因此他应该在舱中照看他的手下。

    “在里面尽看着他们吐,无聊得很。”梁熄嬉皮笑脸地说,“大人,我来陪你看看风景。”

    “不是早说过了,别再喊大人?你现在是五品的将军了,我只是个七品的知县,让人听了会笑话。”

    “是!”梁熄做出一副肃穆的样子,啪的一个立正,接着散了军姿,指着前方江面上金色的波光,很认真地说道:“大人,这风景真是好,一定出师大吉——你看左边儿也是金子,右边儿也是金子,这不注定了咱们要发大财么?”

    “你竟是来给我煞风景的。”秦禝见他还是一口一个大人,无奈地摇头道,“好好的意境,被你糟蹋成什么了。”

    意境又是什么东西?梁熄愣愣的,接不上话。

    秦禝自失的一笑,心说我跟这个粗人扯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于是问正事:“弟兄们有多少吐了的?”

    “我各舱都转了转,也就二十来个,有的船还没开,就吐起来了,纯粹是他么吓的。”梁熄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撇着嘴说道:“都是没用的东西,老丁看着他们呢。”

    “胡扯!”秦禝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对,放缓了声调,对梁熄说道:“这六百人,大都是北方的兵,没怎么见过水,头一回坐船,犯晕也是常事,你该多开导他们才是。”

    “那我怎么没事?”梁熄不服气地说着,叉开双腿,掐腰一站,“大人你看我站得多稳?说什么水上风大浪急,都是吓唬人的。”

    “吓唬人?”这回轮到秦禝不屑地笑了,“等什么时候坐申城船,我看你再说嘴。”

    “本来就说好了是到津门坐海船嘛,”梁熄嘟囔着,“要不是非说有匪情,咱们也不至于兜这个大圈子。”

    “只当练兵了,我看不吃亏。”秦禝笑着说,“海船无聊得很,不如江船又稳当,又有一路风光可看。”

    “大人,你坐过船?”梁熄不相信地问。

    “这个……书上说的嘛。”秦禝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打了个圆场。

    “哦,”梁熄释然,又问一句:“咱们多长时间能到申城?”

    “快得很,”秦禝把手一挥,笑眯眯地说,“两岸猿声啼不住,烟花十月下扬州。”

    ========分割==========

    给齐王的禀帖,把齐王吓了一大跳。等到齐王向两宫太后一说,又把两宫吓了一大跳。

    说来也是,一个三品的将军,要去做一个七品的知县,大夏开国以来,从没有过这样的奇闻,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

    然而,等齐王把秦禝的理由向两宫回明白之后,两位太后细细一想,竟是越想越有道理,这个申城知县,倒似乎本就该由他去做。

    其一,勇王,李云勋新克杭州,兵势大炽,回头进窥申城的传言甚嚣,而申城周围,能打的军队基本没有——曾继尧破了兴庆之后,正在做围攻金陵的打算,李鸿章在兴庆新募的部队,也还没有成军,因此说“申城无兵”也不为过。申城的大小官员和士绅,盼朝廷的救兵,如望甘霖,不止一次发出照会,希望朝廷能够尽快派兵,加强申城的防务。这种时候,秦禝愿意提调他那一支骑军,出京驰援,这是振奋人心士气的一件好事。

    其二,申城丢不得,不但是因为多年来的战乱,那里涌入了太多避祸的巨室富户,已成沿海首屈一指的繁华之城,而且是因为申城上缴的税款,那可不是一笔小钱,然而申城的情形,是全由地方官员把持,如果能有一个靠得住的“自己人”掺和进去,对朝廷而言,自然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其三,也不是说掺和就能掺和得进去的——在申城做官,还得能应付,匪情,秦禝不但能打仗,是“自己人”,到申城去做官,除了他,还有哪个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然而做官就做官,何以非得做个七品的知县不可?这一点,秦禝在禀帖之中,亦说了他的一番道理:“申城之地,内中情形,非外人所知。骤获高位,无从措手,同僚之间,易生嫌隙,于大事反为不美。”

    这一番道理,说得很实在,亦很透彻。

    申城的情形,甚为奇特,申城县之上是松江府,松江府之上,本该是苏州的刺史,但现在,申城上门朝廷增设了申城知府,申城的事情,松江府不大管得到,多半要由申城知府来做决定,因此若是去做五品的松江知府,表面看起来官大了几级,实则无趣得很。而申城知府的辖权,对军政民政都有涉及,这么重要的位子,如果缺乏历练,却也不是说坐就能坐的。

    这样通盘考虑下来,秦禝的禀帖,竟然是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而自甘从三品武职屈就七品的文官,禀帖里则另有一句话“秦禝受恩深重,不敢以名位为念”,愈发让太后和中枢大臣们感念到他秦禝为国之忠,简直是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于是不但准予所请,调兵调人,而且颁下了一道特赏,显出他身份上的不同——“赐麒麟袍,仍准内廷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