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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金杯饮(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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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主,文尚死了”

    裴氏大总管裴安来到裴氏老太爷裴道闳的居所外,掖手禀道。

    庭院有清风掠过,吹得檐下铜铃一阵乱响。

    室内,裴道闳一身道袍,负袖立在窗边,对于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只是问“是谁动的手”

    裴安小心答“还不知。”

    “不知”

    “是。”

    听出里面人不虞,裴安直接撩袍跪了下去,额间滚着汗,道“属下遵照老太爷吩咐,原本是在驿站里安排了人手,夜里行事也能周密些。谁成想文尚他竟死在了出京郊不远的一处亭子里,而且”

    裴安欲言又止。

    裴道闳“直接说”

    裴安便道“而且文尚的首级,还被人割了去。”

    伴着一阵珠帘响动,裴道闳霍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首级被割了去”

    “是。”裴安也颇觉毛骨悚然“身首异处,连个全尸也没有,文氏所有随行护卫仆从,也全部被一刀毙命。这文尚,也不知招惹了何等厉害的仇家,竟遭到如此惨无人道的报复。”

    “自然此事也蹊跷。”见上方久久没有声响,裴安继续道“那文尚惜命得很,此次出京,带了大批死士护卫随行,也不知怎么,会半道停下,独自进了一处位置那般偏僻的亭子里。”

    “你怎知他是独自进了亭子里”

    “亭中只有文尚的尸体,其他护卫都死在马车旁。”

    “亭子”裴道闳忽想到什么,问“那亭子上,是不是刻着沧浪二字”

    裴安惊讶“老太爷如何知晓”

    裴道闳拢了拢袖口“只要是先帝朝的老臣,都知道这桩故事,当年文尚初入上京,途径一处长亭,忽觉口渴,见旁边溪水清澈,便停下来,到亭中休息饮水,本是无心之举,不想竟在亭中遇到同样自城外狩猎归来的先帝。先帝与之相谈甚欢,取金杯作盏,请文尚同饮,文尚的青云坦途,自此开始,此事一时传为美谈。有人便在亭上刻了沧浪二字,记载这段君臣奇遇,取「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一句。后来先帝为太子也就是今上择选太傅,满朝鸿儒,就选了卫悯与文尚二人。”

    “这么说,这行凶者竟是先帝朝的老臣么”

    “谁知道呢。这人呐,最怕得意忘形,这些年,文尚仗着先帝和皇帝信任,是越发不记得自己身份了。他若嘴巴严实些,兴许还有荣归故里、安度晚年的可能,为了一个不成器的混账儿子,也敢威胁老夫,拉上京所有世家陪葬,他真以为,自己可以活着走出上京么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虽如此说,可文尚被割去的首级,到底让裴道闳心里浮起一些阴影和疑云。

    “文尚的首级,还没有找到么”

    “没有。因为事态恶劣,听说刑部大理寺和督查院都派了人去现场勘查。文氏几个旁系都哭闹着,请陛下严

    惩凶手,寻回文尚首级,为文尚报仇呢。”

    “人走茶凉,文氏再闹,又能闹出什么水花。”

    裴安“听说陛下听闻文尚身死,甚是伤怀,还流了泪。”

    裴道闳露出几分不屑之色“咱们这位陛下,最是优柔重情,到底是昔日太傅,怎么能不落几滴泪呢。”

    裴安忽又道“对了,太爷,还有一件事。那文怀良,也死在了流放路上,还少了一只手。”

    裴道闳抚须,若有所思。

    “虽然老夫看不上文尚那老匹夫目中无人的做派,可从文怀良当众失仪,再到文尚,这桩桩件件事,委实有些诡异。再加上韵儿那一胎,失得也太巧太可惜了。”

    裴安道“谁说不是,那文怀良,虽然是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可无缘无故,也不至于昏了头,当众作出那种事啊。太爷是怀疑,有人在背地里算计文氏父子甚至是算计裴氏文氏父子也就罢了,有太爷在京坐镇,谁那么大胆子敢算计裴氏”

    说着,裴安又小心翼翼道“说来,今日可是难道那幕后主使,是那一脉旧臣”

    “旧臣”

    裴道闳冷笑。

    “当年那一脉,可是被斩杀殆尽了,哪儿来的旧臣。唯一剩的那个黄口小儿,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自古一山难容二虎,上京城里,谁最想把裴氏踩在脚下,不是显而易见么”

    裴道闳道“看来这上京城,是要不平静了。你吩咐下去,京郊的庄子不用收拾了,最近这段时间,老夫都要留在上京调养。”

    裴安恭敬应是。

    清宁殿,太后一身素衣,长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手上握着一串碧玉念珠,闭目低诵着一卷往生经文。

    宫人皆沉默侍立在旁。

    谁都知道,今日是明睿长公主忌辰,每年这日,太后都要不吃不喝,在佛前诵经一天,宫中也禁一切丝竹管乐。

    穗禾从外走了进来,脚步罕见急促。

    太后睁开眼,命宫人都退下,方问“何事”

    穗禾跪到一旁,眼睛竟是一红,道“太后,文尚死了。”

    太后面色倏地一变“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听说是刚出京郊,就在一座位置偏僻的亭子里被人杀害了,且且被人革去了首级。如今,大理寺、刑部、督查院皆已出动,去缉拿凶手了。”

    “这可真是,苍天有眼。”

    太后面上却毫无喜色,反而只有浓重的担忧,急得呛咳几声,问“那凶手可抓住了”

    穗禾摇头。

    太后用力握住穗禾手臂,道“你快去,快去把瑾瑜给哀家叫过来。”

    太后江氏嫡女,出身尊贵,素来端肃持重,在深宫熬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无论是做皇后还是做太后,除了十年前听闻长公主死讯一刻,何曾有过如此惊慌失了分寸的时刻。

    穗禾微微一愣。

    “太

    后难道是怀疑”

    不,是哀家失态了。一瞬功夫,太后竟已恢复平常神色,道他如今在朝为官,岂能说来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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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晚些时候,你再叫他过来。”

    “就说,哀家让他进宫,和哀家一道,给他母亲上柱香。”

    穗禾应是。

    下值之后,卫瑾瑜直接到清宁殿拜见太后。

    殿中只有太后一人。

    上完香,卫瑾瑜扶太后到榻上坐了,便径直撩袍跪落,道“孙儿知道,皇祖母叫孙儿过来,是何意思。”

    “皇祖母要打要罚,孙儿悉听尊便。”

    少年轻抿着唇,目光平静坦然。

    上方许久没有声响,卫瑾瑜抬头,才发现太后双目泛红,面上挂着两道泪痕。

    卫瑾瑜一愣。

    “皇祖母”

    太后哽咽道“傻孩子,皇祖母怎么忍心打你罚你,皇祖母是心疼你。”

    “咱们的仇人,太多太强,是杀不完的,再这样下去,你迟早有一日,会把自己毁了的。你才多大啊,怎么能做这种事。你告诉皇祖母,那文尚的首级,究竟在何处你到底”

    后面的话,太后已说不出来。

    卫瑾瑜并未答,默了默,只道“皇祖母放心,孙儿有分寸,不会让自己变成皇祖母担心的样子。”

    出了宫,明棠等卫瑾瑜登车后,方问“公子是回谢府还是公主府”

    卫瑾瑜淡淡道“回谢府。”

    明棠满是意外。

    往常长公主忌日,公子都是要回公主府住一夜的。

    卫瑾瑜默了默,忽又道“给我买套笔墨纸砚去。”

    明棠疑是听错。

    “公子是要”

    “写信。”

    明棠不解

    “公子何不等回府再写”

    “回府就来不及了,要赶在天黑前送过去。”

    什么样的信竟如此紧急,明棠免不了又问

    “公子要把信送往何处”

    “京南大营。”

    谢琅傍晚方结束一日操练回到营里。

    他打着赤膊,麦色肌肤上淌着热汗,雍临灰头土脸跟在他身后,经过熊晖帐前时,听到里面传出的宴饮声,雍临怒道“这个熊晖,故意让世子在日头最烈的时候去山上练兵,他自己倒是坐在帐中躲清闲”

    “这不是没抢么。”

    谢琅懒懒握着马缰“练兵而已,本世子可高兴着呢。”

    “大将军毕竟损失了美妾珠宝,还不许人家高兴高兴么。”

    后头一群士兵听了,都忍不住扑哧笑了。

    前阵子熊晖为了整治谢琅,派他们八营九营去延庆府赈灾,自己则接了两房美妾来军中团聚,两名美妾出身富户,带了好几箱子金银首饰过来,谁料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山匪耳中,次日,一股悍匪便趁着熊晖外出巡视,偷袭

    京南大营,绑了那两名小妾,并将所有财物劫掠一空。熊晖大怒,和悍匪斗了几日,才勉强把两个小妾救了出来。

    熊晖本是耐不住寂寞,秘密把人接过来的,这下闹大,传到兵部,引来兵部好一顿申斥,只得屁股着火一般,匆匆把两名小妾送回家中。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反而谢琅因为赈灾修堤有功,险些又升一级。

    幸而谢琅自己混账,把升职的事搞砸了,熊晖才勉强咽下心中恶气。

    回到帐中,谢琅照旧先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袍,雍临则在一边禀报二爷崔灏自上京传回的一些消息。

    “文尚死了”

    谢琅颇意外。

    “他不是礼部尚书,皇帝在东宫时的太傅么”

    “是啊,如今外头传言纷纷,都说是这文尚怕是招了大仇家,才会被人割去首级,身首异处。”

    “也是他那个宝贝儿子太不争气,竟能在地神祭这样隆重严肃的祭典上干出猥亵贵妃的事。二爷在信上说,那文怀良当时边脱衣服边扑向裴贵妃,跟疯了似的,直接把裴贵妃肚子里的龙胎给吓没了。”

    谢琅若有所思。

    一个士兵在外头禀“将军,有您家信到。”

    “家信”

    “是,是将军府上人送来的,说一定要交到将军手里。”

    雍临先一愣。

    二爷有消息,素来是用那两只海东青传,从来没派人送过啊,更不会从谢府送。

    谢琅已道“拿进来吧。”

    士兵应声而入,将信呈上。

    谢琅拿到手里看了眼,见封皮上就写着五个字谢唯慎亲启。

    瞧着那字迹,他霎得愣住。

    等揭开封皮,取出信纸,展开,纸上只写了四个字,想要,思归。

    谢琅脑中嗡得一声,险些没掉了手里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