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意念造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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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天空又飘起细雪，大头和阿嘉走过黑压压的校园，一起进了大观园，已经有人在周伯的饼店外面对掌心呵着热气等候。
「周伯早！」大头人没到声音先到，对周伯喊道：「我帮你把阿嘉这小子带回来了。」
周伯一抬头看到两人，开怀笑道：「回来了是吗？」
阿嘉点头，洗手接过周伯手上的擀面棍，不好意思的说：「周伯，不好意思，临时有事没有先跟您说一下...」
周伯拍拍阿嘉肩膀，说「没事。你...一切都好吗？」
阿嘉点点头，回答：「都好。」说完开始发力，将一个圆团团的面团迅速擀成一张大面饼。
米可手起刀落麻利地将锅里一张大饼切成八块，今天第一张葱油饼起锅了，在锅里曡好后铲起放在锅旁的方盘里。
大头自然地站在摊前，左手捻起一个纸袋，右手用鉄夹撑开袋口，再夹起饼塞进纸袋，一块饼放进一个纸袋，接着问了第一位排队的客人要买几块饼，然后收钱，找零。又嚷嚷：「周伯！咱什么时候用手机收钱呢？现在大家都习惯用手机付钱了…」
话声才落，米可手上煎铲一拍，瞪眼就骂：「你烦不烦？就你意见多！」
周伯嘿嘿笑着，指了指大头，告诉阿嘉：「多亏了你这位同学，大头，这几天他可帮了大忙…」
米可再骂：「他哪是来帮忙的？就光添乱！」
周伯出声了：「他讲的有道理，哪里添乱？我们确实要研究一下，用手机收钱确实省事又卫生，这不挺好的？米可，这是不是需要有一个什么商店账号的？你今天就找人走流程办个收款的账号吧！」
米可笑了，对周伯说：「看！还说他不是添乱的？他就光出一张嘴，还不得姑娘我跑断腿？」
大头赶忙接话：「不用！不用跑断腿！在线就能办好，这事儿交给我，保证办得妥妥的。」
米可笑容一敛，说：「你行是吧？可以，你今天如果没办好，提头来见！」
大头一声哀嚎：「今天？不会吧？姑奶奶，这花个几天走流程总是要的。」
「你不是说在线办就可以了吗？不行！周伯说今天就是今天！」
「我这秀才遇到兵，晕死了我。」
「你哪是什么秀才，你就一无赖...」
阿嘉和周伯相视而笑，记忆中，阿嘉从没听米可讲这么多话过。
多了大头帮忙，饼卖得更快了，九点刚过，所有面团全成了炕好的葱油饼，一片片切好，全部卖光光。
米可收拾好煎台，阿嘉和大头照例将几十斤的大葱搬回鸟园，大头说：「我去找那不讲理的兵，抓紧弄那个手机收钱的银行账号！」一溜烟跑了。周伯泡了壶茶，拿起二胡调低了琴弦定音，拉奏了一首阿嘉从没听过的曲子。
大片段慢悠悠的长音，无休无尽的打指颤音，乐音似乎发自“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千古旅人灵魂深处。
像是日蚀般，天地晦暗宇宙静寂。苍茫中，似乎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漠，红日西垂，蓝雾四起，驼铃声响。
阿嘉想起他见过这蓝雾漫天的一幕，在那一天，建筑系馆外山樱花树下围墙外的无尾巷里，他被小六带着另两人打了个半死，奄奄一息濒死之际就是这幅景象。
周伯将二胡交给阿嘉，阿嘉延续曲风浑然一气地接下去演绎，忽地野风夹着细沙伴随着炊烟烧烤香气迎面吹来，羊群踏着叮铃声响节奏依次前行，马背上的牧羊人远眺营帐，只见老人抽着长烟斗坐在压帐石上拉马头琴，篝火旁两孩童嬉笑打闹中追逐着。
营帐布幕掀开处，一个后脑勺扎着发髻女人捧着大木盘走出来到篝火旁的木桌旁，将大木盘摆在木桌上，大木盘里有削好的土豆，玉米，腌肉。听到叮铃声自远而近，女人一手叉腰，另一手伸掌在额前遮着光，转身向着远方叮铃声响方向望去，认出牧羊人，于是开心的对牧羊人挥手，笑容灿烂能比天际晚霞。
也不知过了多久，乐曲渐渐收尾，红日逝去，蓝雾退散，天光重现，阿嘉张开眼睛，却见周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懂“意念造境”？」
「意念造境？」阿嘉愣愣的反问，听都没听过这词儿。
「你不知道什么是“意念造境”？」
阿嘉摇头回答：「不知道。」
周伯说：「老子的道德经写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你读过这文章吗？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吗？」
阿嘉沉思着，然后说：「嗯，读过...我记得这段，是说：“五彩缤纷反而让人眼睛不辨真伪。般的音乐再好听，反而让人听不到事实。太好吃的食物总是让人吃不出真正味道。纵情于玩乐，就会让人心都狂乱了。玩物丧志，因为热衷于稀有宝物的收集，其他什么事就都做不了。所以，有大智慧的人在意的是实际民生所需，而不是感官的享受。”」
周伯点头，说：「正是！这很好明白，我们眼耳鼻舌身的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造就了意念的形成。对吧？」
阿嘉点头称是。
周伯接着说：「但是有一种人能够反其道而行将自己的意念，用音乐或是其他创作形式传达出去形成境象，再成为接受者眼耳鼻舌身的具体五觉，也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阿嘉惊讶了，说：「直白一点说，就是说听者光凭音乐声响就可以看到演奏者所要传达的具体影像，是这意思吗？」
「正是！」周伯点点头，又问：「红色的太阳，蓝色的雾，拉琴的老人，嬉戏的幼童...我刚刚看到了，在你的琴声里。这首曲子叫“草原上”，你已经将这首乐曲想要表达的大漠风光演绎得淋漓尽致。」
阿嘉大惊失色，想不到周伯也看见了自己看到的景象。
周伯啜了口茶：「不知道什么是“意念造境”却做得到意念造境，这是为什么呢？」沉吟半晌后，又点点头说：「你一定在无意中有了什么极不寻常的的奇遇...想不到你这么年轻，竟有如此机缘，难得！难得！」
周伯又陷入了沉思，阿嘉从没见过周伯这样的表情，像是正在做一个不易决断的决定，又片刻才说：「阿嘉，有人说，二胡琴音呜呜咽咽，像是魔鬼的哭泣声，你觉得像吗？」
阿嘉没听人这样说过，二胡琴音哀怨苍凉，丝丝缕缕欲断又连，但要说是魔鬼的哭泣声，他却是不能认同，于是摇摇头，他不明白周伯为什么要这样问。
「你看过魔鬼的眼泪吗？」周伯伯接过阿嘉的胡琴，拉动琴弦，“二泉映月”再次响起。
这首曲子在阿嘉初学胡琴不久，就听周伯拉过。但完全不像此时醍醐灌顶般，全身起着鸡皮疙瘩地听完。
很久以后，阿嘉才知道，“二泉映月”是名作曲家阿炳的代表作。阿炳原名华彦钧，江苏无锡人，原是一名道士。因为疾病双眼俱盲，流落街头卖艺，尝尽世间冷暖，看过炎凉百态。他最常演奏的就是这首曲子，原本没有名字，是后人因其常在惠泉边拉琴，那惠泉号称天下第二泉，因而将这曲子名为“二泉映月”。
这曲子在二胡演奏曲中地位崇高，堪称神曲，
阿嘉后来又听过不计其数各种乐器“二泉映月”的演奏版本，那些音乐殿堂上的大师没一个能像周伯此刻这般，将“二泉映月”演绎得如此深沉、悠远、激昂又不失清雅。
曲初，苍凉抑郁的一叹，那像是无言以对的生无可恋让人黯然销魂直至神魂俱醉。继之而来惶恐犹豫的困顿怨怼，充满着对命运多舛人情残酷深沉的控诉。峰回路转后，曲终，那无可名状愤怒的呐喊，更多回归自我嘲讽与坚守初心之间摆荡的省思。
阿嘉听着，激动得竟有些坐不住…那是不敢再看，不忍卒听。他紧握拳头，强自克制，还是很想站起来大喊：「请不要再拉了！我没办法再听下去了！」就在此刻，心神一凝，「玄妙心经」再度启动了，倏忽一股清明从头顶往下浇灌而下，像是三伏暑甚的天气里，站在飞溅直冲而下的瀑布中，凉彻心扉。
阿嘉此刻但觉神驰目眩，一转头，只见四周景致竟然完全变了。什么时候，自己来到这个地方？鸟园呢？周伯呢？桂花树呢？那檐下的画眉呢？
此时阿嘉但见天色如墨，上弦月勾在天边，夜枭低鸣，一条荒芜的碎石路蜿蜒松林间。一弯小溪横亘流过，溪上架着石板桥，碎石路接着石板桥后拐进一排毛竹野林，烛火摇曳，一座不知年代的古庙静静矗立。
古庙两旁小丘隆起，芦苇丛生，芒花遍野。野风吹过，型式不一的灰暗墓碑稀稀落落出现在荒烟蔓草间，墓碑上朱字隐然。小丘上一株高大槐树旁，一名白衣女子偊偊而行，流连徘回在墓碑旁，像是正在寻找什么似的，那身影说不尽的孤单凄凉。
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像是注意到有人正在看她似的转头看来，那双眼目光灼灼饱含悲戚凉意。顷刻后，神情一黯，晶莹泪珠沿着双颊流下，似吟似唱地念叨着：「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阿嘉没读过这首诗，只知道里面哀戚至极，教人肝肠寸断。
斜月、松林、古庙、孤坟、野鬼…魔鬼的眼泪。
阿嘉想起苏东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原来这就是意念造境！就是境随意转。
等等！
「心空于性，念随缘起，境随意转，相由神会，蕴尽无识，心观意照…」
这不正是「玄妙心经」里的经文吗？
也许是心经的威力强大，阿嘉呆了半晌，像是还在被周伯演示的“意念造境”所震慑的状态。接着又拉奏了几支不同的曲子，不過，阿嘉都像仍是魂游九重天，心神不属。
大清早，天空又飘起细雪，大头和阿嘉走过黑压压的校园，一起进了大观园，已经有人在周伯的饼店外面对掌心呵着热气等候。
「周伯早！」大头人没到声音先到，对周伯喊道：「我帮你把阿嘉这小子带回来了。」
周伯一抬头看到两人，开怀笑道：「回来了是吗？」
阿嘉点头，洗手接过周伯手上的擀面棍，不好意思的说：「周伯，不好意思，临时有事没有先跟您说一下...」
周伯拍拍阿嘉肩膀，说「没事。你...一切都好吗？」
阿嘉点点头，回答：「都好。」说完开始发力，将一个圆团团的面团迅速擀成一张大面饼。
米可手起刀落麻利地将锅里一张大饼切成八块，今天第一张葱油饼起锅了，在锅里曡好后铲起放在锅旁的方盘里。
大头自然地站在摊前，左手捻起一个纸袋，右手用鉄夹撑开袋口，再夹起饼塞进纸袋，一块饼放进一个纸袋，接着问了第一位排队的客人要买几块饼，然后收钱，找零。又嚷嚷：「周伯！咱什么时候用手机收钱呢？现在大家都习惯用手机付钱了…」
话声才落，米可手上煎铲一拍，瞪眼就骂：「你烦不烦？就你意见多！」
周伯嘿嘿笑着，指了指大头，告诉阿嘉：「多亏了你这位同学，大头，这几天他可帮了大忙…」
米可再骂：「他哪是来帮忙的？就光添乱！」
周伯出声了：「他讲的有道理，哪里添乱？我们确实要研究一下，用手机收钱确实省事又卫生，这不挺好的？米可，这是不是需要有一个什么商店账号的？你今天就找人走流程办个收款的账号吧！」
米可笑了，对周伯说：「看！还说他不是添乱的？他就光出一张嘴，还不得姑娘我跑断腿？」
大头赶忙接话：「不用！不用跑断腿！在线就能办好，这事儿交给我，保证办得妥妥的。」
米可笑容一敛，说：「你行是吧？可以，你今天如果没办好，提头来见！」
大头一声哀嚎：「今天？不会吧？姑奶奶，这花个几天走流程总是要的。」
「你不是说在线办就可以了吗？不行！周伯说今天就是今天！」
「我这秀才遇到兵，晕死了我。」
「你哪是什么秀才，你就一无赖...」
阿嘉和周伯相视而笑，记忆中，阿嘉从没听米可讲这么多话过。
多了大头帮忙，饼卖得更快了，九点刚过，所有面团全成了炕好的葱油饼，一片片切好，全部卖光光。
米可收拾好煎台，阿嘉和大头照例将几十斤的大葱搬回鸟园，大头说：「我去找那不讲理的兵，抓紧弄那个手机收钱的银行账号！」一溜烟跑了。周伯泡了壶茶，拿起二胡调低了琴弦定音，拉奏了一首阿嘉从没听过的曲子。
大片段慢悠悠的长音，无休无尽的打指颤音，乐音似乎发自“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千古旅人灵魂深处。
像是日蚀般，天地晦暗宇宙静寂。苍茫中，似乎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漠，红日西垂，蓝雾四起，驼铃声响。
阿嘉想起他见过这蓝雾漫天的一幕，在那一天，建筑系馆外山樱花树下围墙外的无尾巷里，他被小六带着另两人打了个半死，奄奄一息濒死之际就是这幅景象。
周伯将二胡交给阿嘉，阿嘉延续曲风浑然一气地接下去演绎，忽地野风夹着细沙伴随着炊烟烧烤香气迎面吹来，羊群踏着叮铃声响节奏依次前行，马背上的牧羊人远眺营帐，只见老人抽着长烟斗坐在压帐石上拉马头琴，篝火旁两孩童嬉笑打闹中追逐着。
营帐布幕掀开处，一个后脑勺扎着发髻女人捧着大木盘走出来到篝火旁的木桌旁，将大木盘摆在木桌上，大木盘里有削好的土豆，玉米，腌肉。听到叮铃声自远而近，女人一手叉腰，另一手伸掌在额前遮着光，转身向着远方叮铃声响方向望去，认出牧羊人，于是开心的对牧羊人挥手，笑容灿烂能比天际晚霞。
也不知过了多久，乐曲渐渐收尾，红日逝去，蓝雾退散，天光重现，阿嘉张开眼睛，却见周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懂“意念造境”？」
「意念造境？」阿嘉愣愣的反问，听都没听过这词儿。
「你不知道什么是“意念造境”？」
阿嘉摇头回答：「不知道。」
周伯说：「老子的道德经写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你读过这文章吗？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吗？」
阿嘉沉思着，然后说：「嗯，读过...我记得这段，是说：“五彩缤纷反而让人眼睛不辨真伪。般的音乐再好听，反而让人听不到事实。太好吃的食物总是让人吃不出真正味道。纵情于玩乐，就会让人心都狂乱了。玩物丧志，因为热衷于稀有宝物的收集，其他什么事就都做不了。所以，有大智慧的人在意的是实际民生所需，而不是感官的享受。”」
周伯点头，说：「正是！这很好明白，我们眼耳鼻舌身的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造就了意念的形成。对吧？」
阿嘉点头称是。
周伯接着说：「但是有一种人能够反其道而行将自己的意念，用音乐或是其他创作形式传达出去形成境象，再成为接受者眼耳鼻舌身的具体五觉，也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阿嘉惊讶了，说：「直白一点说，就是说听者光凭音乐声响就可以看到演奏者所要传达的具体影像，是这意思吗？」
「正是！」周伯点点头，又问：「红色的太阳，蓝色的雾，拉琴的老人，嬉戏的幼童...我刚刚看到了，在你的琴声里。这首曲子叫“草原上”，你已经将这首乐曲想要表达的大漠风光演绎得淋漓尽致。」
阿嘉大惊失色，想不到周伯也看见了自己看到的景象。
周伯啜了口茶：「不知道什么是“意念造境”却做得到意念造境，这是为什么呢？」沉吟半晌后，又点点头说：「你一定在无意中有了什么极不寻常的的奇遇...想不到你这么年轻，竟有如此机缘，难得！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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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嘉没听人这样说过，二胡琴音哀怨苍凉，丝丝缕缕欲断又连，但要说是魔鬼的哭泣声，他却是不能认同，于是摇摇头，他不明白周伯为什么要这样问。
「你看过魔鬼的眼泪吗？」周伯伯接过阿嘉的胡琴，拉动琴弦，“二泉映月”再次响起。
这首曲子在阿嘉初学胡琴不久，就听周伯拉过。但完全不像此时醍醐灌顶般，全身起着鸡皮疙瘩地听完。
很久以后，阿嘉才知道，“二泉映月”是名作曲家阿炳的代表作。阿炳原名华彦钧，江苏无锡人，原是一名道士。因为疾病双眼俱盲，流落街头卖艺，尝尽世间冷暖，看过炎凉百态。他最常演奏的就是这首曲子，原本没有名字，是后人因其常在惠泉边拉琴，那惠泉号称天下第二泉，因而将这曲子名为“二泉映月”。
这曲子在二胡演奏曲中地位崇高，堪称神曲，
阿嘉后来又听过不计其数各种乐器“二泉映月”的演奏版本，那些音乐殿堂上的大师没一个能像周伯此刻这般，将“二泉映月”演绎得如此深沉、悠远、激昂又不失清雅。
曲初，苍凉抑郁的一叹，那像是无言以对的生无可恋让人黯然销魂直至神魂俱醉。继之而来惶恐犹豫的困顿怨怼，充满着对命运多舛人情残酷深沉的控诉。峰回路转后，曲终，那无可名状愤怒的呐喊，更多回归自我嘲讽与坚守初心之间摆荡的省思。
阿嘉听着，激动得竟有些坐不住…那是不敢再看，不忍卒听。他紧握拳头，强自克制，还是很想站起来大喊：「请不要再拉了！我没办法再听下去了！」就在此刻，心神一凝，「玄妙心经」再度启动了，倏忽一股清明从头顶往下浇灌而下，像是三伏暑甚的天气里，站在飞溅直冲而下的瀑布中，凉彻心扉。
阿嘉此刻但觉神驰目眩，一转头，只见四周景致竟然完全变了。什么时候，自己来到这个地方？鸟园呢？周伯呢？桂花树呢？那檐下的画眉呢？
此时阿嘉但见天色如墨，上弦月勾在天边，夜枭低鸣，一条荒芜的碎石路蜿蜒松林间。一弯小溪横亘流过，溪上架着石板桥，碎石路接着石板桥后拐进一排毛竹野林，烛火摇曳，一座不知年代的古庙静静矗立。
古庙两旁小丘隆起，芦苇丛生，芒花遍野。野风吹过，型式不一的灰暗墓碑稀稀落落出现在荒烟蔓草间，墓碑上朱字隐然。小丘上一株高大槐树旁，一名白衣女子偊偊而行，流连徘回在墓碑旁，像是正在寻找什么似的，那身影说不尽的孤单凄凉。
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像是注意到有人正在看她似的转头看来，那双眼目光灼灼饱含悲戚凉意。顷刻后，神情一黯，晶莹泪珠沿着双颊流下，似吟似唱地念叨着：「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阿嘉没读过这首诗，只知道里面哀戚至极，教人肝肠寸断。
斜月、松林、古庙、孤坟、野鬼…魔鬼的眼泪。
阿嘉想起苏东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原来这就是意念造境！就是境随意转。
等等！
「心空于性，念随缘起，境随意转，相由神会，蕴尽无识，心观意照…」
这不正是「玄妙心经」里的经文吗？
也许是心经的威力强大，阿嘉呆了半晌，像是还在被周伯演示的“意念造境”所震慑的状态。接着又拉奏了几支不同的曲子，不過，阿嘉都像仍是魂游九重天，心神不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