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士为知己 > 108、第十一章酒泉(五)

108、第十一章酒泉(五)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卫伉呆楞许久,似又想起另一事来,急急忙忙出帐去,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抱着个黑底绘朱鸟的漆壶进来。

    “这坛紫金醇是圣上特地吩咐的,说表兄今年春夏两战,将匈奴人逐出漠南,功劳冠绝三军,这要给表兄庆功的酒。”他放到霍去病案前,便要启封泥,“这酒可是高祖时候所酿的酒,比几百牛羊还珍贵若是这酒也被下了毒,那真是就可惜了了。”

    霍去病按住他的手,先不让他动封泥,自己扶瓶细细查看了一番。漆壶封泥尚且完好,并未有启封痕迹,封泥上也未见有洞眼,想来应该没有被下毒。

    “只有这么一坛子?”霍去病问。

    卫伉点头:“嗯,就这么一坛子。”

    战不是他一个人打的,酒又怎能一人独饮。只是这酒,委实太少了些。霍去病微叹口气,站起身来,命卫伉带上酒,随自己出帐来。

    “传我将令,全军在溪边整装待命。”他吩咐帐前的军士。

    军士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功夫,胡笳声响彻营地,上万士卒整装钻出帐篷,快而有序地列队集结……一切有条不紊,只听得脚步声纷沓,却绝无其他私语噪杂,卫伉素日也曾在卫青军中呆过一段时日,此时见甚是年轻的霍去病治军有方,不由暗暗佩服。

    正是清晨时分,草尖上露水未干,溪水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隐约可见对岸苍苍蒹葭。

    霍去病静静立在溪水边,面前是万余名汉军士卒。

    目光落在他腰腹伤口所在位置,又见将军自卫伉手中取过紫金醇,子青禁不住颦眉,那漆壶看上去甚重,他的伤口又怎么受得住。

    双手端住紫金醇,霍去病忍住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朝着将士们朗声道:

    “春夏两战,我们将匈奴人逐出漠南,圣上龙心大悦!这坛酒,就是圣上所赐的紫金醇。酒是好酒,据说是高祖时候所酿的美酒,可我不能独饮,因为漠南不是我一个人打下来的,还有你们!……”

    他的目光带着苍凉,声音略低。

    “……还有那些回不去的弟兄们。皋兰山下的七千多名弟兄,祁连山下四千多名弟兄,所有……所有的跟着我霍去病出征,却回不去的弟兄们!”

    “这酒!――我们一起喝!”

    他重重道。

    随即他启开泥封,高举起漆壶,香醇的酒水自壶口倾泻而下,芬芳酒香四下溢漫,水光点点溅开,酒水径直注入金泉水中。

    卫伉目瞪口呆地看着表兄将整坛佳酿倒入金泉水中,一滴不剩!而他眼前的将士们眼中则泪光闪耀。

    风起,溪水面上的薄雾非但未被吹散去,反而渐渐转浓。

    雾气缓缓涌动。

    风声呼啸。

    对岸的苍苍蒹葭已被浓雾淹没,影影绰绰摆动着,却似有千军万马从中踏雾而来……

    霍去病随手扔掉空的漆壶,半蹲下身子,注视着浓雾中那些苍白而熟悉的模糊轮廓,轻声道:“本将军,敬你们!”

    他伸手掬了口溪水饮下,头低垂着,眼底深处映着水光。

    身后的将士们,纷纷大步涌自岸边,掬水来饮。

    伯颜在溪边跪倒,连饮几口之后,泣不成声,低首喃喃自语,自他口中吐露的是一个个沾染着鲜血的姓名……

    平日里话最多的赵破奴,到了此刻,却是惊人的沉默,单膝跪着,溪水自他指缝间流淌下来,自侧面仅仅能看见他下巴微微颤抖着,竟是哽咽得喝不下去。

    缔素不知何时行到了子青的身畔,道:“咱们伍的五个人,现下就剩下咱们俩了,咱们一块敬老大和铁子吧,免得他们在那头还得操心。”

    喉咙紧了紧,子青发不出声音,重重点头。

    两人行至溪边,蹲下身子,露水打湿衣襟。

    缔素先开口,扯家常般淡然道:“老大,嫂子现下很好,等娃娃生出来,我就是他的干爹。有我在,谁也甭想欺负娃娃,你放心就是。铁子,有老大照顾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就接着傻乐呵……”说罢,掬起溪水,半饮半泼地覆上脸,再放下来时,水珠点点,让人分不清他脸上那些是溪水那些是泪水。

    子青什么都说不出来,先掬了水饮罢,然后喉咙又哽咽了许久,才艰难道:“我……想你们。”

    只这一句。

    以前同伍时候的快乐时光便如决堤一般自脑中涌出,被串在一根绳子的五只蚂蚱,一块儿操练;一块儿持戟十圈;一块儿背军规;一块儿抱怨天抱怨地……

    上一仗皋兰山下,埋下一个个未竟之志。

    而今,未竟之志已成,英魂归去。

    日头越升越高,白雾渐渐消散。

    脸上的泪痕在风中消逝。

    子青的中郎将帐中。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缔素边啃着粗馍,边问子青,口气上虽还是故作漫不经心,双目中却是真正的关切,“总不能一直在军中呆下去吧?”

    子青长叹口气,低道:“我是该走了,只是将军那边,着实有些难以启齿,总觉得对不住他。”

    “你还想要去和将军提此事?!”缔素惊诧。

    “不行么?”

    “当然不行!将军会放你走才怪!你傻了!”

    好久未曾听过缔素这般口无遮拦地责备,想来他对自己已无芥蒂,子青忍不住微微一笑。

    阿曼在旁笑道:“可不是,我就说她傻,将军怎么肯放你走,可她还偏偏不信。……不过,现下将军已经知道了,也省得你难以启齿。”

    子青吃了一惊:“将军,他知道了?”

    “嗯,还记得昨日么,其实他听见了你我对话。你去煎药之后,他便来问我,我就如实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子青足足呆楞了一刻钟,想起后来霍去病的怒气、打翻的药碗,这才总算明白了将军究竟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恼怒。

    “难怪他气得不得了,不仅药不肯喝,连换药都不许我来换,嫌我笨手笨脚,非要鹰击司马来给他换药。”子青叹道,其实赵破奴才是真正的粗手粗脚,换个药害将军皱了好几次眉头。

    “他冲你发脾气?”听闻此事,阿曼好像乐得很。

    “嗯。”子青无奈。

    缔素摇头道:“我说得没错吧,他才不愿意让你走呢,上一仗你升为中郎将,全军也才你一人而已。”

    子青缓缓摇头:“不对,将军若决意留下我,他就不必着恼了。他之所以恼怒,便是因为他觉得我的离开辜负了他。”

    阿曼闻言微怔,面上似笑非笑:“你就那么了解他?”

    子青低首腼腆一笑:“我也是瞎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