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 1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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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等危急时刻,群臣哪能坐视皇帝去哭太庙?

    真叫他去了,那皇太后跟太上皇的百年声名就算是完蛋了!

    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可王振偏偏就是在太上皇和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将那铁牌挪走了,这事实在匪夷所思。

    别说是皇家,就算是普通富户里,哪个得脸的管事敢当着主人和主母的面把这家老祖宗留下的牌位掀了?

    可王振就是这么干了,且太上皇与皇太后也愣是什么都没说!

    皇帝是朱家子孙,王振是朱家家奴,这官司甭管是打到哪儿去,都是皇帝占理!

    群臣变了脸色,礼部尚书胡濙最为年长,又是宣宗皇帝的托孤之臣,见皇帝抹着眼泪往殿外走,真要去太庙哭朱家先祖,霎时间冷汗涔涔,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力劝道:“还请陛下三思,大局为重啊!臣明白陛下心中的悲愤,然而瓦剌此时正虎视眈眈,这等时节,实在……”

    于谦有心处置王振及其亲党,但却也不想将事情闹到太庙去,新帝登基之后发现皇太后和太上皇纵容家奴辱蔑太/祖皇帝,愤而前去哭庙——这事若真的闹大,皇太后这个朱家儿媳与太上皇这个朱家子孙,永生永世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他也明白皇帝如此作态是为了什么,哭太/祖皇帝,是要从先祖处得到处置太上皇这个不肖子孙的权柄,哭宣宗皇帝,则是为了打皇太后的脸,让她谨守后宫,不要多事。

    我一个刚由小宗入主大宗的过继皇帝,没资格跟你这老资格且辈分高的长辈刚,那就让宣宗皇帝来,总不能他也没资格管你吧?

    这招堪称是又绝又损,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那娘俩满头的小辫子,一揪一个准儿呢!

    胡濙跪在地上苦求,王直、于谦等朝臣随之跪了一地,连出殿的路都给堵上了,好在朱元璋也不是真心想去哭庙,作态而已,眼瞅见胡濙打发人去请皇太后前来,更乐得继续做戏,愤慨难平的与群臣僵持。

    新君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朝议,皇太后自然关注,毕竟这次决议牵扯到接下来如何对抗瓦剌,而瓦剌手中正握着她的独子、大明战神朱祁镇的性命,这等紧要关头,她怎么能松懈?

    得知为着太/祖皇帝留下的那块铁牌、新帝要去哭庙的消息后,皇太后大为震怒——这明明是我的操作!

    震怒之后又转为深深的愤慨与悲愤,若是儿子尚在,新帝不过区区一个亲王,又岂敢对自己如此无礼?!

    胡濙遣去的内侍还侯在边上,拿眼睛瞅着,不敢吱声。

    皇太后身边的嬷嬷知道这事儿要紧,看皇太后恼的掉了眼泪,便赔着一万个小心,低声问了句:“太后,那咱们还过去吗?!”

    “去做什么?!”

    皇太后一掌拍在案上:“看他朱祁锟得志便猖狂,是怎么拿腔作调的吗?!”

    满殿宫人内侍都跪下了,那嬷嬷脖子一缩,再不敢发声,殿内落针可闻,只听见皇太后低低的抽泣声与喘息声。

    如此过了半晌,她用帕子擦了眼泪:“准备轿辇,哀家过去一趟。”

    几个小宫女听得不解,偷偷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不是说不去吗,这会儿怎么又要去了?

    心里边这么想,却不敢问。

    皇太后叫宫人搀着上了轿辇,目视着熟悉的红墙碧瓦和白玉阑干,心里边一阵一阵的发苦。

    说不去,那是气话,把朱祁锟逼急了,他真去哭太庙了,那自己怎么办?

    没有儿子做依仗,皇太后还算什么皇太后?

    王振做下的事情抵赖不得,儿子又猪油蒙心连出昏招,再叫朱祁锟去太庙里哭一哭,他们娘俩只怕就没有以后了!

    儿子是自己教的,王振的野心也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纵容出来的,自己酿成的苦果,终于要自己去尝了。

    皇太后没有硬抗,到了大殿之上便自陈己过,又流着眼泪懊悔自己没有教导好太上皇,辜负了宣宗皇帝的期盼,以至于他被奸人蒙蔽,沦落敌手,说到伤心之处,泣不成声。

    她这么一哭,从前教导过太上皇的老臣们也纷纷谢罪,说自己有负皇恩,死后无颜去见宣宗皇帝,如此云云。

    连带着其余朝臣脸上也有了戚色,大概是觉得皇太后年轻时候没了丈夫,人到中年,儿子又被瓦剌抓了,新君登基,她无依无靠,好像也有那么点可怜。

    朱元璋心下冷笑,哭的超级大声:“朕的父亲就藩之时,朕尚是黄口小儿,对于北京的印象甚浅,只记得祖母慈爱宽和,处事公允!再后来随从父亲到了洛阳,遥遥听闻祖母言行举止,更觉敬慕非常!”

    他每说一句,就看皇太后一眼,说话时咬音又准又硬,活像是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祖母初为燕王世子妃,仁宗皇帝被册封为皇太子后,祖母又成了皇太子妃,侍奉太宗夫妇非常恭敬,极得太宗夫妻看重!皇太后初入宫时,便在祖母处听训,其后又侍奉祖母多年,想必更加了解祖母的嘉言懿行?!”

    皇太后眼见着殿中哭声停了,群臣侧目,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天灵感,硬撑着隐忍下去,咬出来一个“是”字。

    朱元璋大声道:“宣宗皇帝继位之初,军国大议多禀听祖母裁决,可是她从不贪恋权位,即便母家弟弟忠厚,也不使他入朝参与决议,约束母家不得乱政!”

    皇太后:“……”

    朱元璋大声道:“宣宗皇帝驾崩之后,有人谣传祖母将迎立朕的父亲入京为帝,人心不稳之际,是祖母当着满朝公卿的面确定了太上皇的新帝身份,稳定朝局!”

    皇太后:“……”

    朱元璋大声道:“太上皇登基之初,祖母摄政,然而祖母却从不专权,又不肯垂帘听政,而是悉心教导皇帝,督促朝臣行善政,信重得力的辅政大臣们,从来没有因为私心而任用官员,混乱朝纲!”

    皇太后:“……”

    朱元璋超大声道:“祖母在时,便不喜王振误国,时常斥责于他,祖母在时,王振规行矩步,谨小慎微,不敢越礼——祖母虽不及孝慈马皇后高深,但得其毫发,亦足以光被彤管!皇太后,你说是不是?!”

    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是不是,是不是?!

    皇太后:“……”

    艹!(一种植物)

    头疼!

    想骂人!!

    该死的朱祁锟!!!

    山上的笋都被你夺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太后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朱元璋也硬是不开口,以一种恳切的询问目光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如此僵持片刻,到底是皇太后服了软,低头道:“哀家不如先太皇太后多矣……”

    说到一半,她又觉得憋屈愤懑,泪珠子顺着保养得宜的面庞流下来,迅速抬手擦了,方才继续道:“太上皇如此,是哀家教子不善,王振之所以如此,哀家也有失察之责。”

    她入宫多年,只吃过一个大亏,那就是进宫时以为自己会做太孙妃,没想到后来又来了个胡皇后,她只做了太孙嫔,后来宣宗登基,又做了皇妃,也被胡皇后压了一头。

    可是宣宗皇帝更宠爱她,饶是胡皇后已经生育过两位公主、又正当盛年,也以胡皇后无子为由将她废掉,改立自己做了皇后。

    宣宗皇帝在时,她是被宠着的,宣宗驾崩之后儿子做了皇帝,她成了太后,太皇太后张氏顾全她的体面,也甚少拂她脸面,眼见着熬死了太皇太后,成为大明朝最高主宰了,谁又想儿子不孝,带军出征被人抓了,新帝继位,自己一把年纪,还要跟后辈子侄低三下四。

    皇太后真心实意的掉了眼泪,难过也是真心难过,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错非哀家纵容,局势也不会糜烂至此,皇帝业已成年,又有大志,朝堂上的事情,哀家实在不宜继续插手,以后只管在宫中礼佛祝祷便也是了……”

    朱元璋见她识趣,脸上表情随之一缓:“皇太后到底是深明大义,有太皇太后遗风。”

    说完,又一叠声的吩咐底下人:“太后她老人家既诚心礼佛,你们也警醒着点,时不时的请高僧大德入宫讲经,每逢天灾之时往城中赈灾施粥,救济百姓,这便是无上功德了……”

    皇太后擦了眼泪,笑容苦涩:“皇帝有心了。”

    朝臣们亦道:“陛下宽厚仁孝,是社稷之福!”

    朱元璋欣然领受,见皇太后起身离开,觑一眼跪在地上的金英,似笑非笑道:“狗奴才,瞎了你的眼,还不好生送太后回宫去?”

    金英勉强挤出来一个笑,恭恭敬敬的磕个头,紧跟着皇太后的步子出去,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皇帝猛地咳嗽一声,目光不善的看了过去。

    他心神一凛,又迅速反应过来,忍着心头涩然,摘下官帽毕恭毕敬的摆在了地上。

    皇太后听见动静,却也没有回头。

    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这一停一顿的功夫,皇太后已经走得远了,金英再磕个头,急匆匆追了出去。

    今日之后,皇太后伸往朝堂的那只手也被斩断了,日后困局深宫,料想掀不起什么浪来。

    朱元璋手扶剑柄,稳步走上玉阶,往龙椅上落座,众臣归位。

    金英那顶官帽孤零零的搁在地上,异样的刺眼,也异样的震撼人心。

    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以于谦为首,朝臣们一个接一个的站出来弹劾王振朋党,王佑、马顺、郭敬、陈官、唐童等人,以及王振的两个侄子王山和王林。

    内阁学士陈循厉斥工部侍郎王佑厚颜无耻:“王振问王佑为何不蓄须,王佑竟回答说老爷你没有胡子,做儿子的怎么敢有胡子?这等鲜廉寡耻之事,臣闻所未闻!”

    朱元璋在地下的时候就听多了不肖子孙做的混蛋事,这时候再听王振亲党所作所为,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便淡淡道:“夷王振九族,相关朋党及王山、王林满门抄斩,其党派要员扒皮揎草,以儆效尤!”

    群臣听闻皇帝如此处置,皆觉大快人心,胡濙、陈循、于谦等人俱是面有喜色,深感大明江山后继有人,王振的亲党却是面如土色,痛哭流涕,慌忙跪地求饶。

    朱元璋看都不看,便吩咐带下去,转头又吩咐跟随自己从洛阳来此的一干亲信协同禁军前去抄家——这种油水活计,不便宜自己人,却要便宜哪个?!

    群臣振奋,海内一心,齐齐跪地山呼万岁,朱元璋则有条不紊的下达政令:“内贼既除,即可专心对外。吏部尚书王直、吏部尚书胡濙,皆老臣也,可以托付内政,如王竑、彭时、商辂等年轻朝臣,俱是一时俊杰,许随同参与政务,两位爱卿务必不吝赐教,好生指教于他们几人。”

    王直与胡濙齐齐施礼应声:“臣遵旨!”

    王竑等被点到名的年轻朝臣俱是激动不已,慌忙跪地谢恩。

    朱元璋轻轻颔首,吩咐起身,又道:“兵部尚书随从太上皇御驾亲征,现已罹难,朕听说这段时间以来,兵部侍郎于谦处置兵部事务十分妥当,号令明审,令行政达,即日起晋于谦为兵部尚书,同武清伯石亨、吴瑾、耿九畴、岳正等人共商阻击敌之事!”

    于谦等人正色出列,恭声应道:“臣遵旨!”

    朱元璋环视一周,郑重道:“朕已经调动两京驻军及河南备操军、山东及南京沿海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急赴京师,不日便将抵达,大明只是打了一场败仗而已,朕还在,京城还在,诸君还在,没有什么难关是咱们君臣同舟共济渡不过去的!”

    群臣听得心神一凛,齐声道:“臣谨受教!”

    朱元璋道:“王胡二位爱卿统筹内政,迅速将外城的百姓迁居到内城之中,务必行之有方,不使京城内部生乱,同时,协同工部制作武器盔甲、户部钱粮运转,有序分发——于爱卿!”

    于谦应道:“臣在!”

    朱元璋道:“随朕一道去巡视九门,检阅北京驻军!”

    于谦躬身道:“是!”

    朱元璋起身,群臣恭送,内侍尖细的嗓音拖得很长:“退朝——”

    朱元璋换了常服,带了于谦和吴瑾等一干小将登上城楼,一边走,一边同这个记忆中令人惋惜感叹的兵部尚书闲话:“朕听说土木之变后,于爱卿经常彻夜伏案,筹谋国事?”

    于谦郑重道:“臣身为朝臣,尽心国事,应有之无务而已,岂敢居功?”

    朱元璋很感动,忍不住跟几个老伙计唏嘘:“多少奸猾之人只想休假,无心国务,看看于爱卿,他们难道不感到羞愧吗?难道不会感觉无地自容吗?!”

    高祖:“……”

    刘彻:“……”

    李世民:“……”

    三个皇帝不约而同的扭过头去,看另一个加班狂嬴政。

    “别看朕,朕跟他不一样。”

    嬴政从容道:“朕是勤于政务,但朕不抠,舍得给钱和封爵。”

    三个皇帝默默将视线收回。

    朱元璋:“……”

    朱元璋不理会他们,继续问于谦:“听说于爱卿家无余财,为巡抚时入京奏事,旁人总劝你向王振送礼,你却笑说唯有两袖清风?”

    于谦诚恳道:“为家国百姓分忧,哪里敢奢谈钱物?臣有一颗忠心,一份仁心便足够了。”

    朱元璋动容不已:“你们这群只知道钱的家伙,看看人家的操守和觉悟!”

    又同于谦道:“太/祖皇帝在时,时常感慨世多硕鼠,少有良臣,若那时候他能遇见于爱卿,那该有多好!”

    于谦诚惶诚恐道:“太/祖皇帝英明神武,臣又岂能入他老人家的眼?臣惶恐,当不得陛下这般谬赞!”

    朱元璋笑道:“太/祖皇帝的确英明神武,但若说你入不得他的眼,那边过分自谦了。”

    说完,他解下披风披到于谦肩上,欣然道:“有于爱卿这样的忠臣良将,是大明之福,也是天下之福!”

    于谦受宠若惊:“陛下……”

    朱元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必推辞,你受得起!”

    君臣相得,空间里一时寂寂。

    刘彻手里边的瓜子儿都掉了:“老朱选臣子的时候就跟个杠精似的,要求任劳任怨,要求无偿加班,最好是全年无休,而且还得没有金钱这种世俗的欲望,万万没想到……”

    李世民默默接了下去:“万万没想到,真就有个完美契合他要求的于谦!”

    高祖唏嘘道:“这位于大人真真是个人物,吃的是草,挤的是奶,一生兢兢业业为大明……”

    “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从前是朱祁镇不是东西,这会儿老朱来了,还能对不住他于谦?!”

    朱元璋恼羞成怒:“上辈子老朱家已经对不住他了,这辈子可不能重蹈覆辙!钱没了可以再赚,良心要是没了……”

    嬴政:“赚的更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ps:那个故事既然有过耽美版本的,那我就不写啦,改改内核,换个想法再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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