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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越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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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熊战火,半天通红。

    凄凉楚歌,全军心忡。

    巍巍汉军,兵亡马薨。

    ……

    将军见眼前厮杀,痛心疾首,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他只道造化弄人,大限已至,本是甘心赴死,却难抛心头爱。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存亡之际,将军趁酒劲做出一诗,雄浑沉闷的嗓音,却满是凄凉之色。

    而美人又何尝不深谙英雄末路之艰?

    听罢,她拔剑而和,亦做一歌: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唱毕,美人举起手中的剑。

    未等将军反应,她泪目在颈口一横,刹那间血流如注,香消玉殒。

    将军大悲大痛,却知美人为己而死,遂抛下顾虑,杀出营帐。

    无际的血地,延伸到视线以外,与血天相接。

    疮痍满目,尸横遍野。

    将军破釜大战,嘶声咆哮,终寡不敌众,眼前一黑,伤痕累累的身躯直直地倒在地上。

    “砰!”

    ……

    阳光滑落,清晨到来。

    虞美人又从这样血腥的梦中醒来。

    这个梦,已经不只一次…或者说,已经不只一代。

    世纪以前,她的祖辈在垓下的血土上盛开,鲜红的花瓣与凄美的姿态,令世人触景生情。他们感慨道:此花定是虞姬亡魂所化,不如以虞美人称之,以纪念霸王别姬的佳话!

    从此所有虞美人便渐渐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名字。

    其实她比谁都明白,虞姬的亡魂去了哪里。

    但她解释了亡魂,也解决不了世人对来世的渴望。

    倒不如不解释的好。

    日头渐盛,她看见绯红色的花儿,在温予花园内比比皆是。

    可为何独独让她背负虞姬的死亡?

    她实在厌恶了每天都做这样的梦,仿佛自己是千古的罪人,是虞姬死亡的始作俑者,是蚕食尸体的怪物。

    她也曾以为,成为虞姬的代名词是在花儿中十分出众耀眼的事情,让她有了别的花儿都不曾有的历史属性。

    直到有一天,她入夜未眠,听见那些白日奉承她的花儿,在月光下窃窃私语:

    怎么别的不长,只她长出来?

    要么是喝血吃肉才发芽的;

    要么,就是她觊觎虞姬的美貌,妄图得到虞姬的美名;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其中定有原因!

    虞美人很安静地听完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闭上了眼,然后,便第一次做了那样的梦。

    她远离了阳奉阴违的花,把自己封闭起来。

    可是远离了她们,还能与谁做朋友呢?

    只能与同样远离她们的花交谈了。

    一株被嘲笑为洋葱头的风信子,一株她的远亲,被辱骂为万毒之源的罂粟花。

    三个臭皮匠,也抵不过一句流言。

    她们彼此安慰,互相取暖,也抵不过恶语伤人六月寒。

    突然有一天,她发现风信子与罂粟花竟然与其他花儿欢笑交谈起来。

    她很难过,却忍住了没让泪水掉下来。

    否则,不知道泪水打破的是和谐,还是她最后的尊严呢。

    她含泪凝视着她们,从午正到申初。

    果然,意想的情景发生了。

    所有的花儿,吵吵嚷嚷地接纳了对方的缺点,咋咋呼呼地把钻心的伤痕变为开心的笑料,轻轻松松地在虚浮的快乐中成为知心的朋友。

    然后明明白白地忽略她的存在。

    她…的存在?

    虞美人戚戚地笑了。

    她还不如从来未曾存在,活成这样是为了什么呢?

    日日夜夜担受一个灵魂的重量,她早已疲惫至极,不堪重负。

    …灵魂呐!

    她不知道灵魂有多重,因为灵魂的重量从来不可能用天平测量。

    但她知道,让她压弯过腰、压伤过身的所有暴风雨,在灵魂面前都不值一提。

    夜里,她看见虞姬倒下的红色身影,惊恐之极,难以目瞑。

    白天,她望着高悬的太阳,红得耀眼,红得刺眼,红得仿佛即将坠落的虞姬,她惧怕之甚,闭上眼睛。

    昼夜就此颠倒。

    她再也没能享受土壤里的一份营养。

    而她身下的土壤却渐渐枯干,僵硬,裂开,仿佛一个没精打采的老人。

    而她,也日渐枯槁。

    她从未觉得存在竟如此痛苦。

    终于,她想要结束这个痛苦的存在。

    一只胖乎乎的毛毛虫从虞美人身下的土壤经过。正当他吐槽这片土地难以爬行时,虞美人叫住了他。

    “什么?!你让我吃了你?!”

    毛毛虫全身僵硬了片刻——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诱人却刁钻的问题!

    在花园主人的命令下,他的工作是,疏松土壤,解决凋死的花。他承认,好奇心和新鲜感使然,他心中有那么一分,想答应这朵素不相识的花的请求…但鲜活的花…他是万万不敢侵犯的啊!

    在几回合的内心挣扎下,他终于挪开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美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连毛毛虫都已经不屑与她交流了…

    她一心寻死,但没有外力帮助的花无法做到立刻死去。

    她只好在绝望中等待每一个日落日升。

    而此时,毛毛虫则八百里加急,赶往主人的屋子。

    不知道多少个日落日升后,他终于赶到,可门却紧闭着。

    又不知道多少个日落日升后,他沿着不为人知的缝隙爬到了主人的书桌上。

    主人见到他,笑着向他问好。

    他微微扭动粗腰表示敬礼,随即大声喊到:主人主人,不好了!有一朵虞美人要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