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天宝志异 > 第十五章 赤地一尊

第十五章 赤地一尊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浩荡的红河悠悠向东,流水泛着赤浊的浪花,在经过一个角度缓钝的弯路之后,便瘀积下一块厚实的滩地来,年积月累,这块滩地越来越宽广、越来越丰沃——红土的本质就十分肥腴,庄稼种下去,不须费什么功夫,几乎眼瞅着它在成长,在蓬勃茂盛;红土孕育着千百黎庶的生机,提供给得天独厚的资源,世居于此的老民们都有福了,一代接一代,连延绵亘,不停的继续茁壮……

    是的,这就是“红河套”。

    居住在“红河套”一带的人家,大都纯朴勤奋,家道殷实,他们有田有地,有可靠的收成,日子过得富足安乐,一般的邪魔歪道自然就远着了,但是,凡事总有例外,譬如“柴家府”这一家。

    柴家府在“红河套”已扎下了三代根苗,他们也同这里的老民一样,有田有地,而且田地还又多又大,然而他们似乎尚不满足上天所赐予的这份优渥,他们另外兼着一行一——打劫,以暴力为本钱的买卖。

    柴家府如今仍然三代同堂,柴老奶奶,她以下的两个儿子、两房媳妇,—个女儿、一个小婿,再加四个孙子、—个外孙女,这样的家庭,如放诸寻常百姓的层次,该是美满又和乐的,但以柴家而言,就完全不同了,他们不错是一个家庭,却更是一个结构严密的组合,以柴老奶奶为首,家法如山!

    四周是一片翠绿初长的青纱帐,阡陌纵横中特别辟出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直通柴家,柴家的宅居,全用那种坚固方正的风火砖所砌成,一幢一幢的楼宇错落散开在占地颇大的基面上,楼房都是一式二层,格局古板却浑厚,五幢楼房排成星形,中间便是一个广场似的大院落,在“红河套”,算是最有气派的建筑了,称做府邸应可当之无愧!

    近午时分,烈日当空,初秋的序令了,依旧燠热迫人,阳光照在身上,足能烤出一层油来,即使躲在平岗上这棵大树的荫凉下,也好受不了多少。

    钱来发手搭凉棚,仔仔细细的眺望着平岗下的柴家府,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不停的用衣袖拭擦着额头上流淌的汗水,略微显得有点不耐。

    在他后面,楚雪凤一袭白衣,袂角随风轻飘,神韵清逸里,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冰肌玉骨,自然而然便透着一股冷凝洁爽的韵致,和钱来发满头大汗一比,她倒像站在另一个空间也似。

    焦二顺和他同父异母的兄弟焦从旺便并肩直立在钱来发背后,两个人都是—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这焦从旺的长相和他哥哥焦二顺颇有几分酷肖,只是更瘦更黑,容颜憔悴,瞧起来,仿佛比他老哥还老。

    钱来发端详这柴家府,回头冲着树下的楚雪凤道:

    “楚姑娘,你是说仍叫我亲自出面,投帖拜山,若是行不通,再来硬夺?”

    楚雪凤点头道:

    “这叫先礼后兵,若是柴家人不识抬举,我们礼数已尽,事后亦不招话柄。”

    抹了把汗水,钱来发道:

    “依我看,免了也罢,十成十碰钉子的事,何苦非要去明着抹一鼻子灰?”

    楚雪凤微微—笑,道:

    “江湖上找场的规矩,不可轻忽,你也是有份量的人,岂可叫人评为跋扈?”

    钱来发道:

    “这—投帖拜山,只怕会打草惊蛇一—”

    楚雪凤眉梢子一扬:

    “怎么做也免不了惊动他们,你想想,柴家府会把金银财宝当青菜罗卜—样随意堆置?他们必然藏在隐密之处并加以看守,只要咱们一下手,哪里还能不露形迹?再说,柴家府不论有多大来头,亦不该压得你缩头缩尾!”

    钱来发干笑道:

    “说来说去,好像你说的都有道理……”

    楚雪凤哼了—声:

    “还不是替你打算?如果换成我,就没这么些顾虑了,小门小户的出身,哪能和你这等台盘上的大佬相提并论?”

    钱来发笑哧哧的道:

    “我可不曾自诩身价,楚姑娘,无缘无由的把一顶黑锅给我扣就不对啦!”

    楚雪凤忍俊不禁的道:

    “不是给你扣黑锅,是我自怨命苦,提着提着,话就豁了边……好吧,咱们不扯这个,等日头偏西—点,你再过去投帖,现在正好趁空歇息—阵。”

    焦二顺立时接口道:

    “楚姑娘说得对,来发爷,牲口上带有草席,我先替你铺下—一”

    摆摆手,钱来发道:

    “不必,这他娘又不是踏青郊游,还作兴露天睡上觉的?且让我消消停停的溜达—会,时辰也就差不多到了。”

    此刻,楚雪凤瞧着显得有些局促的焦从旺,轻轻柔柔的道:

    “我刚才在路上有些话还没有问清楚——动手劫镖的人,除了柴家府那位二爷之外,是否尚另有柴家的人参与?”

    焦从旺踏近—步,躬着身道:

    “回楚姑娘的话.柴家二爷只算带头,压根就没有动过手,柴家那边除开这位二爷,他的媳妇也跟在—边掠阵,两口子就好像临场观戏,淡笑风生,实际劫镖的乃是柴家豢养着的四名‘长客’!”

    楚雪凤不解的道:

    “长客?什么叫长客?”

    另—头,钱来发代为解释着道:

    “所谓‘长客’也者,就是长久供养的客人,称做食客、清客亦未尝不可,只不过柴家府养着的这批长客,却迥异于一般王公大臣家中的清客,一般清客,大多为风雅之士及恂恂儒者,平日或陪居停吟词谈古、煮酒话今;或兼顾问之责。以己之长,代筹献策。而柴家府的长客,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们等于柴家的打手、护院,为虎作伥、坐地分肥,说穿了,仅乃一干腿子罢了!”

    焦从旺忙道:

    “来发爷说得对极了,唯有—点差别的是,这些长客,在柴家府身份颇受尊重,尚不同于寻常的腿子之流,他们确有几分客人的味道,柴家家人仆役,都以爷字辈份相称哩!”

    钱来发咕哝着道:

    “不管怎样,左右是些听差候遣的狗才!”

    楚雪凤好奇的问:

    “像这种长客,柴家府—共养了有多少个呀?”

    焦从旺道:

    “听说大概有十来个……”

    楚雪凤笑道:

    “也不少了,对柴家府而言,养活这一批人,可也是不小的开销。”

    钱来发插嘴道:

    “不见得,又有不是白吃白喝,遇上生意,免不了打头阵,扮先锋,捞上一票,主客俱肥,羊毛出在羊身上,柴家有什么开销?”

    楚雪凤道:

    “至少主意出得妙,我说钱来发,你怎么从来不敲这—类算盘?”

    抹了把脸,钱来发耸着肩道:

    “天下有许多堂堂皇皇又正正规规的赚钱法子,我为什么非要去趟这等无天无日、失行失德的浑水,说起来,同在江湖,也有上下高低之分呐!”

    焦二顺紧跟着赞了一声:

    “我们来发爷自来就是这种大义凛然,刚正不阿的性子!”

    钱来发笑道:

    “娘的,那焦二顺,就算你如今有求于我,马屁也不必拍得过于明显,你不嫌肉麻,我还觉得脸红心跳,难以承受呢!”

    焦二顺面不改色的道:

    “来发爷,这可不是故意奉承你佬,我乃是实话实说,言自由衷……”

    焦从旺早打—边双手敬上水囊来,钱来发就着囊口深深啜饮—口,这才想起楚雪凤尚未喝过,他连忙吩咐焦从旺道:

    “还不另取一只水囊去给楚姑娘解渴?”

    不等焦从旺答应,楚雪凤已走过来接下钱来发手中的水囊,连囊嘴都不擦,已自凑上香唇,文文静静的喝起水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着,不但焦氏兄弟看得口瞪口呆,钱来发本人亦不免大感意外,他搓着手,颇为尴尬的道:

    “楚姑娘,实在委屈你,呃,真不好意思……”

    喝过水,楚雪凤把水囊交还焦从旺,边神色自若的道:

    “你喝水,我也喝水,这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钱来发活到这一把年纪,还是头一遭觉得老脸发烫,他急忙打着哈哈道:

    “不,我是说,原该你先喝才对,我拔了头筹,未免有僭了……”

    哈哈一笑,楚雪凤道:

    “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喝一口水,谁先谁后有何分别?这也能叫拔头筹吗?钱大佬,你实在用不着这么客气!”

    焦二顺似是看出一点名堂,挤眉弄眼的兜着言语道:

    “是楚姑娘洒脱大方、不拘小节,正同来发爷的个性相符,人与人之间要处得来、处得好,也是一桩缘份哩……”

    钱来发摸着下巴,阴阴的道:

    “那焦二顺,你可别搂着竿子往上爬,扯些叫人发窘的闲淡!”

    焦二顺哈下腰道:

    “没什么执意的影射,来发爷,我是随想随说,你切莫着恼一—”

    抬头看了看天色,钱来发好像—下子已把这个话题抛开到了脑后:

    “焦从旺,我还忘了问你,动手打劫的那四个柴家府‘长客’功夫深浅如何?”

    焦从旺苦兮兮的笑着道:

    “论他们的功夫,得看从哪一方面,由那—个人衡量,以我本身的体验来说,这四个长客的本事相当高强,我们这边,当时除了我之外,尚有六名镖师,以七对四,也不过周旋了半炷香左右的辰光,七个人就倒了三双半,其中有两个还伤得轻,但他们吃我哥儿几个的烂饭容易,若待同来发爷、楚姑娘相比,就必然着不能提了!”

    钱来发缓缓的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没有碰上,谁强谁弱,谁敢打包票,然则听你所言,柴家府中的那批‘长客’,只怕都不是些省油的灯。”

    楚雪凤似笑非笑的插话道:

    “这还用提?柴家府不是赈膳堂,若非有点特别玩意,他们岂肯花钱白养活人?既能进入柴家府为长客,身手当然错不了!”

    钱来发道:

    “也罢,我这就去会一会这些身手错不了的仁兄,焦二顺,牵马过来!”

    楚雪凤看着焦二顺去牵马,不自觉的叮咛钱来发:

    “你记住了,能拿面子要回东西,自属于上上大吉,否则,最好别当场破脸,空出时间来,我们另有法子达到目的,如果万—双方闹僵,莫忘了先发信号,我们好尽快接应你……”

    殷殷嘱咐,切切关怀,这种味道,十足像妻子对丈夫的情意绵长,钱来发打了大半辈子铁铮铮的光棍,这—刻里,竟有着异样的感受,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兴起满怀的温馨,—心的熨贴,不但身子轻飘飘的,甚至连脑袋也有些晕陶陶的了。

    楚雪凤低柔的道:

    “听清楚我的话了?”

    钱来发吸了口气,边挽缰上马:

    “错不了,你们等我消息吧!”

    黄褐色的这乘健骑,放开四蹄奔下平岗,烟尘滚荡中是—片赤蒙蒙的土红,楚雪凤目送钱来发离去,容颜间竟浮现起几许怔忡之色。

    柴家府出面接待钱来发的人,是他们家的大爷柴化,这位柴家府主事的大爷,约摸有五十上下的年纪,白净面皮,身长玉立,穿着一袭玄色罩衫,发顶盘以同色飘带,气质举止,都十分高雅,半点看不出是干那一行的!

    钱来发端坐在前厅的这张梨木太师椅上,喝—口茶,笑容可掬的朝上首几炕间的柴化欠身:

    “好茶,大概是武夷山的上等品种吧?”

    柴化淡淡—笑,道:

    “钱兄是行家,只不过舍下所备茶品,比起钱兄府上茗色,又要差多了。”

    举举手中盖碗,钱来发道:

    “柴兄客气,茗色好坏,乃看各人口味而已,我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不辨滋味,谈到行家,更则贻笑大方啦。”

    端详着钱来发,柴化平静的道:

    “钱兄大名,如雷贯耳,苦于无缘拜识,今番钱兄大驾莅临,正可得偿宿愿,倒免却—层引见之赘,稍停再容家人睹风采——”

    钱来发呵呵的道:

    “过奖过奖!我钱某人仅乃—介伧夫,形同市侩,实在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外间以讹传讹,反落个沽名钓誉之累,柴兄可是大大高抬我了。”

    柴化从容不迫的道:

    “这是钱兄自谦——请问钱兄,此来‘红河套’,不知是专程赏光舍下,抑或另有要事待办?”

    又喝了口茶,钱来发舐着嘴唇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柴兄,我这趟来,正是专程拜谒,要向柴兄讨—个人情。”

    柴化深沉不露的微垂双目,语态悠闲:

    “钱兄言重,尚请钱兄示下,待讨—个什么样的人情?”

    钱来发四平八稳的道:

    “前些日,柴兄,贵府柴二爷伉俪在红河拐道上做了—票生意,柴兄大概知道吧?”

    柴化颔首道:

    “钱兄说的是‘镇远镖局’那趟镖?”

    钱来发道:

    “正是;不瞒柴兄,护那趟镖的人,乃是‘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焦从旺,此人与我颇有深谊,失镖之后,急得就像热锅蚂蚁,几次三番前来央我代为出面解决,忝属至好,我又不能袖手旁观,无奈之下,只有老起脸皮,亲自赶来向柴兄说项,尚请惠赏薄面,赐予周全。”

    沉默之下,柴化才缓缓的道:

    “柴兄与那焦从旺,果然有旧?”

    钱来发忙道:

    “—点不假,柴兄,如果没有这个交情,我又何须冒此不韪,前来令柴兄为难?再说江湖道上,谁不晓得贵柴家府的威名?若非碍于这层关系,我早就推托掉了!”

    从几炕上伸腿下地,柴化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然后,面无表情的道:

    “这样说来,钱兄是一定要我有个交待才行?”

    钱来发干笑道:

    “言重了,柴兄。只是请柴兄看在焦从旺家贫力薄、恒产俱无的窘况下高抬贵手,亦请看在我钱某人的脸面上惠予成全,但得柴兄一诺,盛情自领,山高水长,将来必有补报……

    柴化的唇角浮起—抹古怪的笑意,语气里泛着一股无可言喻的萧索:

    “兹事体大,钱兄,我不便径行作主,这样吧,钱兄且请宽坐,待我面见家母,详述因由,一切俱请家母裁示!”

    站起身来,钱来发叠声道:

    “应该,应该,便有烦柴兄了。”

    柴化不再多说,转身自去。整个前厅里,气氛顿时陷于僵凝,钱来发站在当地,仿佛觉得空荡荡的厅房中沁溢着丝丝寒意,寒意由四角散布,向他身上聚集,不禁使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有若一片翳重的阴影覆盖心间,本能的反应在告诉他,事情只怕要起变了。

    柴老奶奶的出现,不但予人有眼前豁然一亮的感觉,尤其是更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看不出她已经有七旬的年纪,银盘似的一张大脸上毫无皱纹,肌肤柔润细致,乌黑的头发油光水滑的梳理得整整齐齐,衬上两件头的黑底白边真丝衣裙,人是显得鲜亮无比,加以她身材高大,一双天足,当手拄着一只银闪闪的“凤头杖”站在那儿,隐隐然竟有着肩扛半爿天的威势!

    柴化形态冷杭的站在他母亲身边,用同样冷沉的腔调为钱来发引见,柴老奶奶双目中流动着慑人的芒彩,宛如琉璃罩后进溅的火花,那等无声却有形的怒意,已极其明显的表露出她现在的情绪。

    钱来发心里既然已有准备,便也坦荡了许多,场面的僵窒无碍于他决定的进行步骤,到底,此番来到柴家府,原就不是打算结亲家来的,不结亲家,自结冤家,要结冤家了,还想得到什么礼遇?不曾立时开膛挂彩、翻脸搏命,业已是主人够客气了。

    柴老奶奶并没打请钱来发落坐,因此,钱来发就只好站着,柴老奶奶向他上下打量了好半晌,才用她那特殊的、含有浓重鼻音的嗓门道:

    “听我们家老大说,钱先生来这里,是代表‘镇远镖局’讨镖来的?”

    钱来发堆起满面笑容,模样十分诚恳的道:

    “太夫人明鉴,代表‘镇远镖局’讨镖之说,我不敢承担,只希望太夫人和公子爷们能赐赏我三分薄面,并同情焦从旺的境遇,抬手惠还失镖,我就感激不尽了。”

    银盘似的大脸上像是凝布—层严霜,柴老奶奶略嫌平扁的鼻头扬了起来:

    “赏你三分薄面,我说钱先生,你又是谁呀?我柴家干这一行,上下三代,少算也干了好几十年了,如果每次生意到手,都有像你这样的人物出面讨镖,拿面子拘人,我们还能混么?这大大小小几十口子尚有一碗饭吃么?你钱先生财厚气粗,穿鞋的不知赤脚的苦,想起来轻松,我们可就难了!”

    钱来发暗里在咒骂,表面上却不得不仍旧采取低姿势,但措词间已自软中夹硬:

    “太夫人,呃,道理可以分开两头说,而因为各人立场不同看法也就有了差异,不过呢,无论从哪一方面论道理,是非却只有—个;‘镇远镖局’不曾得罪柴家府,况且投帖拜山也先照规矩做了,人家开镖局子走镖,是份内的事,贵府的三不管的上线开扒,作风上,呃,是否稍逾越了些?”

    柴老奶奶的眼皮子开始跳动,额头上亦浮起细曲的青筋,她慢吞吞的道:

    “钱先生,你是在说,劫了‘镇远镖局’的那趟镖,是我们柴家府的不对?”

    钱来发笑颜不改的道:

    “对与不对,我不敢置评,但太夫人世故练达,通明事理,应该可以自行做个论断!”

    侧过脸望了自己儿子—眼,柴老奶奶打鼻孔中发出声声冷笑:

    “化儿,这位钱先生别看外表不怎么样,说起话来却是唇尖舌利,咄咄逼人,—字一句,全像金箍子似的朝人头上扣,这一套本事,可比你们哥儿两个强得多了!”

    柴化—声不吭,只背着一双手抬头上望,若不仔细看,便很难发觉他的嘴角正在连连轻撇。

    钱来发的火气已经冒升上来,他却努力抑制着,要破脸,也得挑时候,楚雪凤不是一再叮咛了么,最好别在当场。

    柴老奶奶顿了顿手中的那只高过头顶,通体灿亮的粗重凤头杖,提高嗓音道:

    “我说给你听,钱先生,你想出面讨回镖银,可以——”

    钱来发一点也不兴奋,因为,他知道事情决不会这么容易解决,老婆子是话里有话,后头必然还有难听的词儿待表。

    果然,柴老奶奶又接下去道:

    “不过我们柴家府可不能由你破例,让人拿两片嘴皮子就还了镖,所以么,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尚能往下活,你总得亮点玩意来,不拘亮的是什么玩意,只要能折报我们,便还了镖,也对外头有个说法,你认为公道吧?”

    钱来发凝重的道:

    “太夫人的意思是?”

    重重一哼,柴老奶奶斩钉截铁的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要有本事,‘镇远镖局’的镖车还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任凭由你发落,否则,钱先生,你便估量着自求多福的好!”

    咽了口唾沫,钱来发道:

    “如此说来,太夫人是不旨赏脸了?”

    柴老奶奶不似笑的一笑,宽阔的面孔像是益发扯横了:

    “你没有这么大的脸,不但你,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有这么大的脸,光凭了一张颜面就能到我柴家府来索镖!”

    钱来发沉默片刻,忽然深深一躬:

    “太夫人,请容告辞——”

    柴老奶奶冷冷的道:

    “不送!”

    老婆子—点也没有夸张,她说不送,果真就没人送,钱来发孤伶伶的走出柴家府,单人独骑驰向来路,而—肚子的怨言,几乎就鼓炸了心肺!

    所谓人争一口气,佛要一炷香,不管是武林草莽、江湖两道,挨砍挨杀只是皮肉之伤,最受不得的就是轻慢和奚落,多少年来不曾碰上的窝囊,钱来发今天算是碰上了,这他娘已不止是灰头土脸而已,简直和当顶一棒没有两样,他一面在马背上颠动,一面咬牙切齿,放着好日子不去逍遥,却偏偏去找这等的没趣,焦二顺给他带来的乐子可大了!

    刚到平岗那棵大树下,钱来发的火气尚未消退,楚雪凤和焦家兄弟已从一侧的青纱帐里绕随而至,三个人一看钱来发的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妙,焦家兄弟不由噤若寒蝉,站在一边不敢吭声,楚雪凤快步走上,拉着钱来发的膀子走远几步,放低声音问:

    “情形怎么样?瞧你横眉竖眼的德性,是不是受了柴家人什么闲气?”

    钱来发恼火的道:

    “娘的,何止是受了闲气,柴家人等于拿一只粪桶朝我头上扣,尤其那柴老婆子,更是嚣张狂妄、目中无人,言谈举止,就像她柴家是天下第—,这事不提还好,—提起来我就咬牙!”

    楚雪凤温言细语的道:

    “不要生气,钱来发,你是见过世面、久经风浪的人,一点小小不言的委屈算得了什么?要忍得下,看得远,才能成大事,来,告诉我,到底他们是怎么样招惹你了。”

    于是,钱来发把进出柴家府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听到后来,楚雪凤也不禁脸色微变,眉梢高高扬起,恨恨的道:

    “难怪你气成那个样子,要换成我,只怕当场就翻了脸;柴家府一家子上上下下,没想到竟然这样不通人情,不识香臭,钱来发,论起来还是你有度量!”

    钱来发阴着脸道:

    “要不是时时记着你的嘱咐,劝我留—步余地,我就非要那老婆子好看不可,娘的,他柴家府也只是在这一亩三分地里露头露脸,莫不成真个当作威凌天下,横跨大江南北?”

    楚雪凤沉思着道:

    “你先宽宽心,顺顺气,钱来发,柴家府那—窝子包管舒坦不了,我必得想个方法好好整他们—整,也替你泄泄火!”

    钱来发神色间稍稍和缓了些,他摸着下巴道:

    “用不着怎么整,设法把焦从旺的镖货弄回来,就够他们鸡飞狗跳的了!”

    楚雪凤道:

    “这原是起码要办的事,另外,得加补点什么,也算惩罚他们对你的无礼和轻慢!”

    嘿嘿笑了,钱来发道:

    “听你这—说,我好歹心里顺畅了点,楚姑娘,你不知道我当时那股子气法,眼冒金星,胸膈闷窒,恨不能在那老乞婆的银盘大脸上狠咬一口!”

    楚雪凤也笑了:

    “老皮韧肉的,有什么好咬?”

    搓搓手,钱来发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打谱什么辰光向柴家府下手?入黑以后还是等到半夜?”

    楚雪凤道:

    “夜深了再行动吧,不过,今晚上只怕柴家府是夜深人不静。”

    钱来发恶狠狠的道:

    “管他娘的静不静,我们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架势—朝拉开,便满天滚霹雳,霸王硬上弓!”

    脸颊微红,楚雪凤佯嗔道:

    “钱大佬,你说话能不能文雅点?有声还带有色,不怕人家听了去笑话?”

    钱来发呵呵笑道:

    “习惯成自然,一时说溜了嘴,还请楚姑娘你多包涵,呵呵,多包涵……”

    楚雪凤白了钱来发一眼,径自把焦家兄弟叫了过来,现在,她可没有心情闲扯淡,晚上的行动正是充满艰险,待要如何顺利过关达成目的,还得大伤一番脑筋策划呢。

    日已西斜,霞照映着“红河套”这一片猩赤的红上,不禁令人联想到血色的眩惑,而风起了,风透着森森的凉意,隐隐然便是那等凝形的肃煞……

    ★潇湘子扫描勿风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转载请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