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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们正在相互了解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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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正在相互了解对方,他有很棒的个性和想要学习的意愿,我们的配合会越来越好。——莱奥纳尔多·博努奇

    “你不懂。”

    龙峤扳动她的肩膀,引她去看低矮的石墙,参差的瓦檐,墙下疯长如人高的野草和远处合围的青山。

    “这就是个山沟沟。你们城里人跑来住上几天叫度假,叫Gap Year,叫寻找心灵老家。老家个屁!真待这里住久了,不用一年就要疯。”

    “心灵家园。”方蔚然轻声纠正道。

    “都一样。”龙峤耸耸肩,“我走的那一年,全寨只有村委会和杨有财家的小卖部有电话,唯一一台大彩电也是他家的。现在我回来了,也不是每家人都看上了电视,手机倒是普及了,问题是老年机能干嘛?让我阿公玩推箱子还是贪吃蛇?”

    方蔚然默默听着,注意到一提到家乡,他就难得变得话多,吊儿郎当的语气听起来也顺耳多了。

    “小时候还好,年轻人行歌坐夜,老人在鼓楼和花桥上给小崽们教歌讲古。现在的晚上,你觉得热闹吗?寨子至少空了一半,年轻人走了,剩下的光是活着都很吃力。他们总得找点乐子是不是?”

    他说的是事实。方蔚然明白:精神生活长期枯燥乏味,加上文化素质低,法律意识弱,这正是越偏远落后的农村,赌博之风越是屡禁不止的重要原因。

    她曾经在华中和西北的农村做过田野调查,那里的农民腰包鼓起来了,电视网络智能手机样样不缺,却照样沉迷赌博。说是小赌怡情,一上手后就成了赢了想再赢,输了想回本,一不留神甚至可能把一年的辛苦钱都输在牌桌上。

    这是一个普遍且严重的现象。所以,驻村干部的使命之一就是协助当地开展健康有意义的群众文体活动,丰富村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激发村民脱贫增收内生动力,

    方蔚然计划过图书室、歌舞队、电影放映室……这些老少咸宜的项目都被否定了,得到全票通过的是足球队。

    可足球队又能为这个寨子带来什么?

    还没成立就先内定了杨国庆这样的球员,真不怕队内传染赌博风气?

    想到这里,方蔚然难免眼露怨色。

    “不就是担心他赌钱?”龙峤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满不在乎道,“你放心,把他搁球队里天天高压训练,精力榨干了还斗屁的鸟。”

    方蔚然可没法放心。

    一个为斗鸟倾家荡产走上歪路的赌棍,跟着一个疑似嗑药的瘾君子?

    她下意识去看龙峤的手背。创可贴横七竖八贴了五六张,露在外面的部分仍然可以看出红肿的痕迹。

    龙峤注意到她的视线,转了转手腕:“没事,干活磕的。”

    语气和动作分明透着心虚,方蔚然却并没有追问。

    表哥的提醒言犹在耳:“他们上瘾的时候,如果不能够得到药物的满足,就会出现自残倾向。”

    “你……”她艰涩开口。

    “行了!”龙峤飞快摆手,“你又不管球队的事,杨国庆也好我也好,都跟你没关系。赶紧去卫生室看你的伤!”

    哦,的确跟她没关系。

    方蔚然抿了抿唇,组织好的语句压在舌下,泛着丝丝苦味。

    “卫生室就不去了,没有检查的设备,周礼也不是骨科医生,对跌打损伤不在行。等有空,我自己去县城检查就好。”

    她示意龙峤放开自己,龙峤却扳着她转向另一个方向。

    “跟我来。”

    方蔚然不舒服地拧了拧眉毛,拒绝挪动脚步。

    “等你有空?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先给你找个能够疗伤镇痛的地方。”

    方蔚然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回一句:“这也跟你没关系。”

    可龙峤按在她肩头的掌心太热了,就像一颗真诚跳动的心。她不由自主被推着穿过小巷,一步步走上石阶,被不再有楼宇遮挡的阳光照亮了双眼。

    拐角那边有一簇蓝紫色的野花,花影后方飘来细细的歌声,是谁家阿婆在哄幼崽。

    如梦初醒一般,方蔚然停下脚步,低声说:“龙峤,我伤的是手肘,不是脚。”

    那只手终于落了下去。

    他们沉默着继续向前,一前一后错开半步。路过人家门前,抱着幼崽来回走动的阿婆朝他们笑,幼崽也从襁褓里伸出小手笑着咿咿呀呀。

    他们向阿婆问好。龙峤同这位阿婆听熟,却诧异她居然也能准确地叫一声“杨阿婆”。

    “看不出你对寨子还挺了解。”

    “还好。”方蔚然回答,“入户走访,尽快了解群众融入群众也是我的工作。”

    她没有提,她对这位杨阿婆印象深刻,是因为前些日子在妇女两癌筛查时,她到了现场又因为害怕打退堂鼓,还同儿媳妇闹过矛盾。

    “不只是群众吧。”龙峤的口气莫名古怪,“对那个周医生不也挺了解的?”

    方蔚然嗯了一声,并没有把这当做一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龙峤又说:“他是且兰市派来的,听说以后也会回且兰市。”

    “有可能。”方蔚然对此不了解,也没兴趣。

    龙峤摸了摸鼻子,不再吭声。

    他们上上下下,爬过一坡又一坡,最后来到一小片山脊上。孤零零的吊脚楼看着比别家都沧桑,楼前楼后杂草丛生。

    龙峤直接上楼把门一推:“家茂哥!”

    回答他的是一串响亮的鼾声。

    黑洞洞的堂屋徒有四壁,正面设有一个神龛,供奉“天地君亲师”的神位牌,旁边悬挂了几张黑白人像。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两人沙发,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上面有个人以并不舒服的姿势蜷缩着。

    方蔚然一进屋就掩住鼻子。

    这屋里一股味道,分不清是酸是臭,还夹杂酒气冲天。沙发上睡得死沉的男人显然是喝醉了,一只手垂向地面,旁边滚着一个空竹筒,渗出酒水痕迹还未全干。

    龙峤很有经验地踹了脚沙发:“别装睡,起来看病!”

    “看病”两字一出,沙发上的男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病人,哪儿有?”

    几分钟后,方蔚然知道了满身酒气的男人名叫龙家茂,是龙峤同房族的阿哥,云头寨十代家传的草药郎中,最擅长治的就是跌打损伤。

    “来,先干了这一碗!”

    端到方蔚然眼前的液体,不是药,是一碗呛人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