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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赌博太容易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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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赌博太容易上瘾了,会毁了你的人生,伤害你的亲友,整个社会都深受其扰。——戴维·惠勒

    国庆婶掩住脸,声音断断续续从指缝里传出。

    “斗一局两三百,鸟越能斗,盘口越大。一场斗完,赚能赚成千上万,赔起来就赔到脱裤子。我真该死,我啷个就没早点发现,那死鬼迷的不是斗鸟是赌钱。”

    电话那头安静了,隐约能听到石大力沉重的呼吸。

    吴彤小心翼翼把那瓶农药藏在身后,一路带出村委会大门。方蔚然紧紧握住国庆婶的手,想起杨国庆喊寨时那些悔恨的句子,不知是否也包含了这一层悔意。

    她知道侗家男子有斗鸟的传统,也知道这些年有一种地下斗鸟屡禁不止。前些日子,治保主任杨八一就配合派出所民警在山上扫荡了一个斗鸟的野外赌场,现场查获赌徒二十多人,用于赌博的画眉鸟四十来只,赌资高达十四万元。

    听说当时跑掉几个人,没想到杨国庆也在其中。

    “是滚了山坡才跑脱的。”国庆婶恨恨道,“回家时裤子都被树杈刮破了,晓得瞒不住才跟我讲了实话。他说只是想给崽赚学费,不许我朝外讲。要是讲出去,崽的学费他就不管嘞。”

    她哭着说自己也是一时糊涂,想着总共就这点儿家当,已经赌光了往后没得赌。哪知道杨国庆在家找不出钱,竟敢背了款约上山偷树。

    她伏在方蔚然肩上痛哭:“往后鬼晓得他会做啥子勾当。我不要紧,我的两个崽还在县里安安分分读着书,往后还要考大学,奔前程,可不能叫这样的阿爸毁了。”

    方蔚然拍着她,唯有唏嘘。

    话筒那边,石大力骂了几句粗话,说就该把杨国庆那砍脑壳的混蛋捆上鼓楼。赌博毁家千千万,教育片去年才在寨里连续放了一周。上至七八十的阿公阿婆,下至七八岁的小崽哪个不晓得这玩意儿像蚂蝗,一旦沾上就甩不脱,钻在人肉里吸人血,吓人得很。

    话音一转:“他该吃教训,你也莫冲动。你一个外面嫁进来的媳妇,离了婚要住哪里去?靠啥子生活?你娘家那么远,你回去了,你的两个崽又啷个办?”

    国庆婶才止住的眼泪,瞬间又如泉涌。

    “可以先住我那里。”方蔚然忍不住道。

    “小方书记啊,你能管她一时,未必还能管她一世?”石大力在电话那头直叹气,“总之先冷静哈,观察哈,说不定杨国庆他能改哩。”

    “不用了。”国庆婶擦着泪,口气坚决,“我不麻烦方书记,我也不回娘家,没脸回。我去县城找活路干,有手有脚,不信养不活两个崽。”

    她铁了心要开离婚证明,石大力劝不动只能答应:“那也要把杨国庆喊来,双方达成离婚协议。你们签好名,我回来盖章。”

    方蔚然自然不敢让国庆婶一个人回去。两人走到挂满鸟笼的楼前,杨国庆正死气沉沉地蹲在门口,怀里抱了个鸟笼就像抱着最后的希望。

    一见国庆婶,他眼底放光,踉跄起身:“莫气了,过两天我把鸟卖掉就有钱了……就留下红毛将军行不行?”

    国庆婶别过脸:“跟我去村委会开证明。”

    “不去!”杨国庆一屁股蹲下去,“打死都不去!”

    国庆婶哭了一声,真的扑上去朝他肩背又抓又打。杨国庆抱着头,蹲在地上由她打骂,被打得猛了就挪一挪,转一转,总之坚决不起身,不去村委会离婚。

    方蔚然拉又拉不住,劝也劝不了,脚下石板还打滑。一个趔趄撞在门板上,后肘当时就痛得揪心。

    就在这时,路上走来六七个男人。

    “国庆。”为首的男人严厉地唤了一声。

    国庆婶停了手,杨国庆仓皇转身,张了张嘴似要唤人,又羞愧地把头埋下了。国庆婶擦擦眼泪,低声一一招呼过去。方蔚然听称呼不是某师哥,就是某师叔,应该都是杨国庆的木匠同门。

    “走嘞,树生阿公还等着哩。”男人说。

    杨国庆瑟缩了一下,慢吞吞站起来:“师父找我为啥事哩?”

    “啥事?当然是为你做得好事!”另一个男人扬起手中的锛子,恼怒地晃晃。

    杨国庆脸刷的白了,半天迈不开脚步。

    “走哇,未必还要我们八抬大轿抬你去?”几个男人一拥而上,推搡他下了台阶。

    他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一声尖叫就被带走了。脑袋低垂,胳膊反剪在身后,脚步踉跄,俨然在押的犯人。

    “哎,你们这是做啥子?”国庆婶惊呼着追上去,“他已经喊过寨,认过错了……”

    “国庆家的,回去吧。”为首的男人挡住她,“偷树有偷树的惩罚,木匠也有木匠的规矩。他认了那一头的罪,还有这一头的账要清。”

    说完,他转身继续前行,

    国庆婶颤抖着捂住嘴,一双泪眼望着远去的人影,再没有发出半句恳求。

    方蔚然赶过来,低声问:“他们现在带走杨国庆……是要对他惩罚吗?”

    国庆婶缓缓点头:“该!他用树生阿公传的手艺做了坏事,坏了规矩,活该受罚。”

    “那我们先回去,帮你把东西收拾一下?”

    参考之前的喊寨、罚工罚钱罚酒肉,方蔚然认为木匠的规矩也不过是这类。但看国庆婶这般模样,还有那群男人的神色,她又试探地追问了一句:“树生阿公他们,会怎么罚他?”

    “天晓得。”国庆婶凄然摇头,“我嫁进来二十年,从没听说有人像他这样坏规矩。要打要杀都是他活该背时!”

    方蔚然一怔,眉心随即蹙起。

    习惯法是传统,是风尚,是千百年发展中的约定俗成,有自身独特的历史文化背景,是维护本地社会秩序的规范基础,但不可避免带有原始烙印,甚至有许多残酷的刑罚。

    用得恰当是国家法律的有益补充,一旦滥用私刑,可就成了违法犯罪。

    她们赶到树生阿公家,发现吊脚楼大门紧闭。

    这极不寻常。

    方蔚然进驻的第一天,石大力为她作介绍时自豪地提起:寨里治安好,风气好,家家户户只要不出远门就不会锁门,是真正的“夜不闭户”。

    她的心登时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