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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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沉沉的天际间刺出缕金光,落在了大神像上。

    听着奚昭说的那话,太崖心一沉。察觉到她伏身的动作,他下意识想要推开她。

    但到底晚了步。

    手刚碰着她的脑侧,颈上就传来阵剧痛。像是有刀活生生剖开了他的颈鳞,更因离要害处只差分毫,疼痛翻倍涌上。

    漂浮在半空的匕首陡然落地,砸出闷响。

    太崖痛哼出声。

    瞬间,原还卷曲着的蛇尾被刺激得倏然绷直。一阵剧烈的颤抖后,又开始拍打着地面,胡乱卷曲扭动着,似想要缠绕上什么东西。

    奚昭使劲合牙咬着。

    太崖微张了嘴,连蛇信子都在急速颤动。担心被她咬着要害处,他不敢随意推开,手隔空掌在她的脑后,就是没寻着适合落手的地方。

    情形越发不受控。

    因着化出了原身,他的视觉迅速退化。一双蛇瞳不能转动,只能僵硬地望向前方。原本灰败破落的荒庙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听觉也是。

    周围声响如潮水般退去,他越发听不清。

    却又能清楚感受到牙尖扣咬黑鳞时的摩挲声响。细腻、缓慢,像是在磨他的骨与肉,细微的轰鸣如蜂群振翅般涌入耳中。

    偏偏颈上的疼痛不减反增。

    “嗯”他低喘一声,开始吐出蛇信子,借此判断着方向。

    扭动的蛇尾则攀上了她的小腿,紧紧绞缠住踝骨,不断收紧,再收紧,力度大到像是想要嵌进她的骨头里似的。

    终于,他摸索着找着了奚昭的后颈。大掌一下覆上,捏紧,手和尾再一齐用力,拽开了她。

    奚昭被拽开时,还有片蛇鳞没咬下,要掉不掉地晃着。她被拉得往后仰,还没忘记扯下了那片黑鳞。

    疼得太崖又一阵压抑乱喘,浑身都似在抖。

    见他手臂上也覆有硬鳞,她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一大把龙齿。

    顿时,胳膊上的鳞片消失不见。那尖细的蛇瞳也涣散着扩放成圆瞳,利牙都往里收了些。

    两人视线相对,呼吸都有些急,却谁也没出声儿。

    奚昭眼一斜,看向他的侧颈。

    她着实用了劲儿,那似曜石般的黑鳞被她咬得残破不堪,从中渗出殷红的血,缓慢覆过那些鳞片,染红了衣襟。

    许是因为常年吃灵丹仙草,没有任何血腥气,反而沉着股淡淡的清香。

    她收回视线,用手接着黑鳞,再摊开手,以让他看见。

    共咬下了五片,其中一两片上还留着浅浅的牙印。

    他的鳞片着实坚硬,差点把她的牙都给磕掉了。

    “沾了些血。”她低喘着气说,“刚好打两对坠子,还能给道君做条颈链。”

    太崖抬眸看她。

    虽有龙齿延缓了化身的速度,但他的视线仍旧恍惚,没法看清到底有几片黑鳞。

    颈

    上的痛意却是实实在在的,烧着火一般疼。

    确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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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在他的真身上,连伤都不好治。

    太崖忽笑出声,抬手托在她脸侧,指尖压着唇角。

    他的手没动,奚昭却清楚感觉到似有水流翻涌在口中,细细濯洗着。偶尔划过上颚,引起微弱的酥麻痒意。

    不多时,那股清浅淡香就没了。

    她擦了下嘴,再一看

    没有血。

    都被弄干净了。

    正要开口说话,太崖突然朝她倾来身子。

    两人近得几乎要挨着。

    顿了瞬,他忽俯下了身。

    不等奚昭反应过来,肩颈处就传来阵烧灼痛意。

    “嘶”

    他在咬她

    他的蛇牙可比她尖得多,不消用力就轻松咬出血洞。

    奚昭疼得拧眉,一把推开他,连手中的鳞片都没来得及放,便抬掌一挥

    “啪”一声,分外清脆。

    几枚鳞片在空中散开,太阳已彻底升起来,折出刺目的光。很快,那些光点便如流星般坠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石板地上。

    她这一下用了不小的力,好一会儿手掌心都还是麻的。

    太崖被打得朝旁歪去,许久都没见动一下,缠在踝骨上的尾巴却绞得更紧。

    半晌,他偏回头。

    昳丽的脸浮出薄红,还有黑鳞划出的浅印儿。嘴角带血,分不清是咬她所致,还是被她给打出来的。

    他紧紧盯着她,那条细长的蛇信子一卷,也沾上了血。殷红的血缓缓滑过蛇信子,坠在尖儿上。

    再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每砸一下,蛇信子的尖儿便跟着一颤。

    手像过了电似的,一阵麻。等稍微好点儿了,奚昭才摸了下侧颈。

    没沾着多少血,伤口并不严重。

    也无其他异样。

    应该没毒。

    她捡起散落的鳞片,顺便把那把匕首揣回芥子囊。

    这把匕首她还挺喜欢的,千万不能丢了。

    收拾好这些了,她才看向沉默不语的太崖。

    “道君别不是想反悔”

    太崖不应。

    良久,他才开口。

    “不”他低笑着送出一字,声音含糊不清,还有些作哑,“怎么会。答应过的话,自是言出必行。”

    奚昭这才放心。

    另一边,绯潜听了那道士的话,又急又恼地往外跑。刚跑至大神像旁边,就瞧见奚昭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旁边则是当日帮他疗过伤的妖道。

    他松了口气,往前迈了步,化成了虎崽儿模样。

    矮墩墩的小虎崽儿“嗷”了两声,甩着尾巴飞快扑上前。

    随后就撞上了浅坑周围的鬼阵,被弹飞出去。

    “嗷”它痛呼出声,在地上翻滚几周,最后晃晃悠悠

    地站起。

    听见动静,奚昭转身。

    这坑边上有结界dashdash撞得很疼她问。

    虎崽儿头晕目眩地甩甩脑袋。

    倒不疼。

    就是有点晕。

    奚昭指着角落里的那五尊邪像,说“看见那些小石像了吗想办法把它们毁了应该就能解开这鬼阵。”

    灵虎点点头。

    却突然愣住。

    它盯着从始至终都没出过声儿的太崖,傻眼了。

    这人怎么弄成这样

    似是被人打过。

    脸上浮着淡淡的红印,嘴角和脖子都有血,气息也短促,似还忍着痛。

    可那恶鬼不都被它咬死了么,他从哪儿受的伤

    还有

    它目光一移,落在了那条长长的蛇尾巴上。

    蛇妖

    它往旁避了两步,同手同脚地朝前走。

    它不喜欢这类滑不溜丢的妖,而且以往遇见的蛇妖,十个里面有九个心都黑得很。

    还是离远些为好。

    等它走过去拍毁了那几尊小石像,奚昭再次尝试着往坑外走。

    她踩上坑沿,再往前一步

    出去了

    她一时心喜,正要迈上另一条腿,却没迈动。

    奚昭一怔,垂眸看去。

    只见那条漆黑长尾还缠在腿上,绕了四五转,勒得死紧。

    差点忘了还有这茬了。

    奚昭转身,看向太崖。

    “道君,你不出去吗”

    太崖抬了眼帘,从喉咙里挤出声模糊应答,然后缓慢松开了蛇尾。

    踝骨还余留着冰凉的冷湿感,裙角上也沾了些痕迹。他虽松开了,可奚昭仍觉得腿有些疼。她提起裙角看了眼,这才发觉腿上竟被勒出了印子。

    足见那条尾巴的劲儿有多大。

    她低声说了句“道君倒是不客气,把我的腿当成树杆子,只当我不晓得疼。”

    太崖已出了浅坑,随着灵力逐渐恢复,变回了人形。

    他也没管颈上的伤,仅送出声情绪不明的笑“跟奚姑娘学了些皮毛,算不得什么。”

    奚昭知晓这是在说她方才咬他,又打了他一耳光的事。

    她拿出那几枚鳞片,好让他看见“作数”

    太崖懒懒扫了眼那几枚鳞片。

    当真不客气。

    若再心狠些,只怕要把他的脖子给咬断。

    “奚姑娘想要什么”

    他原以为她要的是离开月府。

    现下鬼王出巡刚结束,月楚临手中不知还有多少事。月郤远在岭山派,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而他俩已经出了府,暂时也有办法帮她延缓禁制发作。

    种种看来,眼下正是离府的最好时机。

    至多此事

    过后,月楚临那儿难处理些。

    且若能此时离府,她也无需再去找蔺岐。

    不想,奚昭却道“我听说,若是人族结道契,须得有人帮忙连上契线。所以”

    太崖眼帘稍抬,所有思绪都轰然散去。

    奚昭看向他,问“道君便帮我接了这契线吧”

    太崖沉默未应。

    好一会儿,他的眼中沉进些许笑意,说“我以为奚姑娘会想让我带你离开月府。”

    奚昭“之前的确是这样,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

    刚开始知道月楚临的打算,她确然只想着离开月府。

    但现下看来并不实际。

    这些时日,薛、月两家的往来她皆看在眼里。以月府在太阴城的地位,哪怕有太崖帮忙,她也很难全然脱身。

    而且只要月楚临一直在,就总有危险蛰伏在暗处。

    只有彻底解决了所有隐患,她才好安心离开。

    太崖忽问“和谁”

    奚昭“自然是与你那徒弟了。”

    太崖迟迟没点头。

    他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我的赌已经定了输赢,按先前说的,合该一人一次奚姑娘还想赌什么”

    奚昭“你想岔开话题”

    太崖却道“奚姑娘对玉衡一无所知,身世、过往、脾性这些都不了解,也并非真心实意待他,本君无法帮你们结契。”

    “可你先前都没作干涉。”

    “先前并未涉及到结契一事。”太崖稍顿,“况且让他在此事上摔跟头,也算长个教训奚姑娘不若要些别的。”

    “没趣,半点儿不守信。”奚昭想了想,“那我要我大哥的脑袋。”

    在旁抱着小石像乱啃的灵虎突然抬了头。

    什么

    这事可以要的吗

    而太崖又不说话了。

    奚昭蹙眉“也不行”

    这不行那不行,还赌什么

    她刚这么想,就听见太崖道“奚姑娘此话当真”

    奚昭稍怔,目光落在他脸上。

    神情如常,瞧不出半点异色。

    “不,先记着这事吧。往后我有什么想要的了,再告诉你。”她往前一步,拉起他的手,将鳞片放在了他的掌心里,“道君,我想好赌什么了。”

    太崖“赌什么”

    “就赌道君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帮我和蔺岐结上契线。”奚昭顿了顿,“好么”

    太崖握住了手。

    他攥得不紧,却仍能清楚感受到鳞片划在掌心上的痛意。

    还有颈上。

    每说一字,都牵扯着咬伤作痛。思绪一旦沉入那疼痛之中,他便不由想起方才她咬他时,震颤在骨血里的灼烧热意。

    许久,他收回手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