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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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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过后,青云先生来到陈潭的院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身材高大,带黑色帷帽,看不清楚面貌的银发老者。与门前的侍卫只说是有事相商,青云先生与那位银发老者一同进入了屋内。

    屋内,陈潭正看着书信,见到青云先生进门,神色有些尴尬,然而马上就恢复了过来,他不动声色地将书信收了起来,塞进了边上的那一叠书册里,起身相迎。

    “先生怎么来了?”一同进来的银发老者放下了兜帽,露出了苍老平和的容颜。

    “这几日对城主大人多有叨扰,老夫想着明日回城,特来告辞。”青云先生朝身边的长者示意,继续说道:“小小心意,还请大人笑纳。”说完,身边的银发长者自大袖中取出一叠书册,恭敬地递上前去。

    陈潭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客气地笑了笑:“先生太客气了,先生是贵客,是我府上哪里招待不周吗?何不再多住些日子。”

    “大人多虑了,”青云先生站直了身子,“只是陛下吩咐了,年前要赶回去复命的。”

    陈潭了然,接过了银发老者手中的书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问道:“这位先生看着面生,前日子怎么都没见在先生身边?”

    银发老者恭敬地行了跪礼,声色沙哑,听的人有些难受:“小人黄芪,不过是个术士,只因坏了嗓子,平日负责侍候姑娘药石,大人才不常得见。”银发老者的眼眸闪烁,他的模样很奇怪,身姿挺拔,肃立凌然,完全不似是个年迈无力的老人。他站的很稳,显然是内功深厚,常年习武之人。

    陈潭笑了笑:“先生身边能人异士自是不在少数,黄芪先生必是有所过人之处。既然大人决定要走,那陈某便不做多余的挽留了。”陈潭背过身,黄芪的目光锐利,直直地盯着他的背影。陈潭脚步轻飘地踉跄了两步,黄芪见状,睁大了眼睛,偏头对上了青云先生的眼神,合上眼点了点头。

    青云先生继而微笑道:“夜深了,在下就不打扰城主大人休息了。”

    回到院中,青云先生与黄芪一前一后进入了房中,直至房门紧闭,黄芪开口说话,此时他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浑厚有力,一点不似是坏了嗓子的老人。

    “秋蛇血,看样子至少有一两年了。”

    ”青云先生感叹道:“一两年竟还是什么也没发现,确实有鬼。

    黄芪的目光深沉,顾自说着:“或许,是他自愿的。”

    “什么?”青云先生有些怀疑他的话。

    黄芪解释道:“秋蛇血本就有增强内功的效果,西域常有修习之人视秋蛇血为练功至宝,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只是那些都是表象。毒之所以为毒,必有伤人之处。每日服用必然伤心伤肺,最终血脉倒流而亡。这解药倒是不难,不过用完解药,伴随毒性消失,内力也将全失,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确实致命。”

    黄芪站在灯影下,隐约可见苍老的脸庞下,脖子的底端是一块平滑的肌肤。他伸手,自脖颈处用力,拉住皱纹的底端,慢慢地向上拉去,逐渐露出了发红的皮肤。老者的整张脸被剥开,露出了一张阴沉傲慢的俊脸,正是忠武侯——江尧。

    那张脸陌生又熟悉,六年前,他是京城人人称道的风流才子,学士府中的倜傥潇洒的飞扬少年。当年东齐与北魏大战,为求西夏同盟,少年江尧自请受封忠武侯,前往和亲。一道皇诏传入乌衣巷学士府,终是风光无限地远离了金陵。

    这几年过去,他瘦了许多,稳重了,眼神也变得锐利了许多。

    “陈潭绝非善类,爹还是尽早这是非之地。”江尧面色阴冷,话语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若有要事,则凡会托人传书的。”

    青云先生点了点头:“为父明日便会离开,你自己在西夏,多小心。”

    “则凡明白。”江尧拿起书案上的一封信,轻轻的将一角放入火中,浑浊的黑眸中有火星跳跃。

    青云先生点头:“陈潭或许是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西夏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信都武腾自上月起病重,太子信都鹤泉摄政。皇宫守卫森严,除了太子,谁都不得入内,公主几次入宫,也都被拒之门外。”江尧说话的语气冰冷,眼神也极致冰冷,仿若一个旁观之人,诉说着与自己全然不相关的事,甚至说起那位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西夏的公主信都凝烟,他的语气也未曾有过半分波动。

    青云先生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江尧波澜不惊的面孔,问道,“公主怎么样了?”

    江尧的眼神依旧锐利,不见半分温柔,语气平淡地说道:“太医说六月临盆,公主坚持,不论男女都随我的姓,信都鹤泉早前已经发了国帖,望文帝陛下赐名。”

    “好。”青云先生似乎安心了些,对他说,“辛苦公主了,望她与孩子都能平安。”

    眼见窗外的云雾慢慢散去,江尧该走了。

    青云先生看着一身夜行衣的次子,多年不见,他还没来得及问问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还没有说想念他,他便要离开了。他的模样看起来成熟了许多,却少了年少时的快乐,记得当年他主动请缨前往西夏,第一次,他觉得这个儿子变得他都不了解了。看着江尧准备离开,青云先生又叫住了他:“阿尧,夜里冷,多穿些衣裳。”

    没有回答,江尧纵身一跃,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眼看着江尧的身影完全消失,青云先生擦了擦脸,方才外头风雪大,他的脸似乎有些被划伤了,雪融在脸上,有些湿润。青云先生合上窗,坐在书案前研了墨,执笔流畅的写着什么。

    片刻后,他起身喊来了随身的仆从道:“将这个送去给陈小公子,并对他说,按照纸上所写,或能压抑住毒性,若要痊愈,还需散尽内力,菩提清丹化水,淤血尽排即可。”仆人接下那张薄薄的纸,迅速离开了院子。

    青云先生坐在书案前良久,突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老人凝神,厉声道:“何人?”

    屏风后走出了橙色衣裙的女孩,江携看着他的眼神胆怯,像是被他方才的大声呵斥吓到了。

    青云先生见到她,舒展了眉目,走上前蹲下身,轻抚着女孩披散的长发道:“阿携,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江携垂着头,无力地说道,“刚才有黑衣人,祖父要不要紧?”

    青云先生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有些无措。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白日里他问过江携,若是有人要害他,她当如何,这孩子,定是十分担心他。青云先生笑的慈爱,看着她的眼神闪烁,说道:“祖父没事,刚才的叔叔不是坏人,他不会伤害祖父的。”

    江携将信将疑地点着头,她突然伸手在青云先生的眼角抹了抹,说道:“祖父不要哭。”

    青云先生看着她一愣,他竟毫无察觉自己落了泪,也是,伤心至极之人如何还有心思去在意自己的面容。青云先生看着江携又笑了,说道:“祖父不哭,祖父高兴。”

    青云先生伸手抱了抱女孩,终于平复了心情,正色问道:“阿携怎么来找祖父了,是又看祖母的游记遇到问题了吗?”

    最近几天江携都没睡好,始终对那日的黑衣少年耿耿于怀。帮他瞒过了苏嬷嬷,江携心里还是十分过意不去。江携眼神有些歉疚,皱眉说道,“那日城主在找的人,就在阿携房中。我见那人遍体鳞伤,就...帮了他。事出突然,未能及时禀明祖父,是我的不对。祖父要罚,愿宁无怨。”

    青云先生看着江携,有些震惊地望着眼前满脸愧疚的女孩。他眼神平静地说道:“可知是何人?”

    江携努力回想着,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它是何人,只是全身是伤,没有头发。”

    青云先生眼底划过一丝光,隔了片刻说道:“想必是陈潭豢养的死士,离开了也好。”

    江携疑惑地重复着他的话:“死士?”

    青云先生点头:“这些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阿携要记住,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找祖父商量,祖父愿意支持的你的决定,但一定不要伤害自己。”

    江携点头道:“阿携记住了,以后若有事,定会先与祖父商议。”

    青云先生点了点头道:“回去睡吧,此事不要再与旁人提起。明日咱们就要启程回金陵了,好好休息吧。”

    “是。”江携行了礼,便离开了房间。

    那一夜,她睡的很踏实,青云先生却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