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夫人的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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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林黛玉，这一路上，她都是懵的。
不管怎么说，她今年也才六岁，七岁绕膝下，六岁更是个孩子，即便她天资聪颖绝顶，可就是冲着她的年纪，林如海也好贾敏也罢，都不可能让她接触到某些东西。
因此，在林黛玉心中，这一年来为重病的母亲侍疾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她怎么会想到事情一件接一件，纷至沓来，直接把她的世界搅和了个天翻地覆。
因为三观受到强大的冲击，以致于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轿子进了城。
隔着窗纱，街头熙熙攘攘，一路上喧嚣种种，林黛玉心道：到底是天子脚下，果然与别处不同。
却又忍不住低下了头。
虽然说前方是她的亲外祖家，可是她这心里着实没底。贾敏是贾家的女儿，不会有事没事说贾家的不是，因此林黛玉在离开父亲之前对贾家的印象还不坏。可是到了通州，看到前来接她们姐弟三个的车轿，她整个人都傻了。
要知道，父在母亡丧一年，父死母亡丧三年。贾敏亡故，她们姐弟三人身上有一年的丧期，要穿丧服。
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贾家但凡对规矩礼仪、对贾敏、对林家有一丝的心，前来迎接的仆妇们也不应该是插金戴银遍体绫罗的打扮！
林黛玉只是年幼，天真娇憨，不是蠢。
如果说之前还在为姐姐向郕王索要行囊、嬷嬷、婢女觉得丢脸的话，那现在，她倒是庆幸姐姐这么做了。
林家儿女，绝对不能背上不孝之名。
只是心里存了疑邻盗斧的念头，再看贾家，林黛玉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寒气直往上冲！冲得她心头突突突地跳，脑袋一阵阵地发昏！
宁荣街上的人也被这一行车轿给搞懵了。
如今已经是残冬，眼看着就是新年，宁荣街上张灯结彩，宁荣二府大门上的小厮们也都换了一身新，结果，冷不丁地，看到这许多挂着白的车轿过来，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再定睛细看，其中有好几位，可不是西面荣国府的人？
这是怎么了？
这才有人想起来：
“听说，西府的姑太太没了？”
“对对对！我听说过！西府的老太太还特意打发人去南面接外孙外孙女！想来，这就是林大人家的少爷小姐们来了。”
“到底是四代列侯之家！看看这气派！”
“可是，怎么这车轿一半挂着彩绸一半挂着白幡？”
这也太奇怪了吧？
“想必是林家哥儿姐儿身上有孝吧？”
“守孝还能出门？”
“守孝怎么不能出门？没听说过江南赶百日的风俗吗？林家原籍姑苏，照着江南的规矩有什么不对？”
“莫非这彩绸的车子是贾家的？”
……
轿子里，林黛玉听不到外头的赞叹，可是隔着窗纱，看到那些人指指点点，心中不免又多了一层忧虑。
她下定了决心，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落了耻笑。
就在此时，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映入眼帘，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道侧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宁国府了。
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大门前同样有许多华冠丽服之人。显然，荣国府的小厮们已经得了消息，看见林家姐弟的轿子到了，连忙小跑着上来伺候，指挥着轿夫们由西侧门往里抬。
轿夫抬着轿子进门，又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后面的婆子们也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
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跟在姐姐后面，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她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少爷到了。林姑娘到了。林大姑娘到了。”
姐弟三人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迎上来，黛玉便知是外祖母史太君。方欲拜见，早跟林昭两个一左一右被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林黛玉和林昭也哭个不住。林诗音也举着帕子一旁默默垂泪。
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姐弟三人方才依礼拜见外祖母。
当下贾母一一为姐弟三人介绍：“这是你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这是你东府二舅舅之妻，你唤她二舅母便是。”
黛玉一一拜见过。
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
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
林诗音林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林昭也跟在姐姐们身边作揖。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
贾母不免又伤感起来，道：“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和林昭在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王夫人坐下下手，看了林黛玉半天，方才开口：“你们姐弟几个看着怯弱不胜，可是有不足之症？常服何药？为何不不急为疗治？”
林黛玉见王夫人一直看着她，才要开口，却听她姐姐林诗音道：“让舅母担心了。母亲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我们姐弟一刻都不敢松懈。又要赶在百日之内进京，舟车劳顿，故而憔悴。好在来了府上，日后闭门守孝顺便修养身体，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
李纨一听，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别人不知道王夫人言辞中的机锋，她却明明白白。她毕竟是王夫人的儿媳妇，跟王夫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再一想，这个林诗音终究是庶女，伶俐一点，也不奇怪。
且说林黛玉，这一路上，她都是懵的。
不管怎么说，她今年也才六岁，七岁绕膝下，六岁更是个孩子，即便她天资聪颖绝顶，可就是冲着她的年纪，林如海也好贾敏也罢，都不可能让她接触到某些东西。
因此，在林黛玉心中，这一年来为重病的母亲侍疾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她怎么会想到事情一件接一件，纷至沓来，直接把她的世界搅和了个天翻地覆。
因为三观受到强大的冲击，以致于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轿子进了城。
隔着窗纱，街头熙熙攘攘，一路上喧嚣种种，林黛玉心道：到底是天子脚下，果然与别处不同。
却又忍不住低下了头。
虽然说前方是她的亲外祖家，可是她这心里着实没底。贾敏是贾家的女儿，不会有事没事说贾家的不是，因此林黛玉在离开父亲之前对贾家的印象还不坏。可是到了通州，看到前来接她们姐弟三个的车轿，她整个人都傻了。
要知道，父在母亡丧一年，父死母亡丧三年。贾敏亡故，她们姐弟三人身上有一年的丧期，要穿丧服。
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贾家但凡对规矩礼仪、对贾敏、对林家有一丝的心，前来迎接的仆妇们也不应该是插金戴银遍体绫罗的打扮！
林黛玉只是年幼，天真娇憨，不是蠢。
如果说之前还在为姐姐向郕王索要行囊、嬷嬷、婢女觉得丢脸的话，那现在，她倒是庆幸姐姐这么做了。
林家儿女，绝对不能背上不孝之名。
只是心里存了疑邻盗斧的念头，再看贾家，林黛玉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寒气直往上冲！冲得她心头突突突地跳，脑袋一阵阵地发昏！
宁荣街上的人也被这一行车轿给搞懵了。
如今已经是残冬，眼看着就是新年，宁荣街上张灯结彩，宁荣二府大门上的小厮们也都换了一身新，结果，冷不丁地，看到这许多挂着白的车轿过来，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再定睛细看，其中有好几位，可不是西面荣国府的人？
这是怎么了？
这才有人想起来：
“听说，西府的姑太太没了？”
“对对对！我听说过！西府的老太太还特意打发人去南面接外孙外孙女！想来，这就是林大人家的少爷小姐们来了。”
“到底是四代列侯之家！看看这气派！”
“可是，怎么这车轿一半挂着彩绸一半挂着白幡？”
这也太奇怪了吧？
“想必是林家哥儿姐儿身上有孝吧？”
“守孝还能出门？”
“守孝怎么不能出门？没听说过江南赶百日的风俗吗？林家原籍姑苏，照着江南的规矩有什么不对？”
“莫非这彩绸的车子是贾家的？”
……
轿子里，林黛玉听不到外头的赞叹，可是隔着窗纱，看到那些人指指点点，心中不免又多了一层忧虑。
她下定了决心，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落了耻笑。
就在此时，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映入眼帘，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道侧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宁国府了。
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大门前同样有许多华冠丽服之人。显然，荣国府的小厮们已经得了消息，看见林家姐弟的轿子到了，连忙小跑着上来伺候，指挥着轿夫们由西侧门往里抬。
轿夫抬着轿子进门，又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后面的婆子们也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
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跟在姐姐后面，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她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少爷到了。林姑娘到了。林大姑娘到了。”
姐弟三人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迎上来，黛玉便知是外祖母史太君。方欲拜见，早跟林昭两个一左一右被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林黛玉和林昭也哭个不住。林诗音也举着帕子一旁默默垂泪。
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姐弟三人方才依礼拜见外祖母。
当下贾母一一为姐弟三人介绍：“这是你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这是你东府二舅舅之妻，你唤她二舅母便是。”
黛玉一一拜见过。
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
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
林诗音林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林昭也跟在姐姐们身边作揖。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
贾母不免又伤感起来，道：“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和林昭在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王夫人坐下下手，看了林黛玉半天，方才开口：“你们姐弟几个看着怯弱不胜，可是有不足之症？常服何药？为何不不急为疗治？”
林黛玉见王夫人一直看着她，才要开口，却听她姐姐林诗音道：“让舅母担心了。母亲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我们姐弟一刻都不敢松懈。又要赶在百日之内进京，舟车劳顿，故而憔悴。好在来了府上，日后闭门守孝顺便修养身体，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
李纨一听，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别人不知道王夫人言辞中的机锋，她却明明白白。她毕竟是王夫人的儿媳妇，跟王夫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再一想，这个林诗音终究是庶女，伶俐一点，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