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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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怀安本以为李越说的在京城附近逛逛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过了两天李越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衣裳来找他,说要带他出去转转。可当他们真站在京城长街上时,李越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又陷入迷茫了。

    李怀安打趣他:“不是说带我转转吗,怎么不带路啊?”

    自有记忆起就没怎么出过宫的圣上耷拉着嘴角,干巴巴答道:“我不识路”

    李怀安从前浪迹京城的不良爱好如今变成了光荣历史,很值得他在侄子面前炫耀一通。他穿得一身棕黄,朴素得像刚挖完井回来,说的话却和他的脸一样与朴素二字格格不入。

    “全京城各坊各道的好去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李越看着他恢复生气的样子,眼里不自觉含笑:“皇叔去哪儿我去哪儿。”

    李怀安把手往袖子里一揣,看着人来人往,不满道:“在外边别这么喊我,叫我怀安兄就行了。”

    李越下意识答道:“这都乱了辈分”

    话刚说完又有了主意,张口就是一声脆响的“怀安”。李怀安给了他一记手肘还有一个眼刀:“李越你是不是找死?”

    他笑得畅快,仍固执道:“怀安,我们去哪儿玩?”

    李怀安自知脸皮没他厚,索性不打也不骂了,抬脚往前走去。奈何一路上这小子追着赶着在他耳边一句一个“怀安”,喊得他都没了脾气。

    李越似乎对于去哪儿并不感兴趣,李怀安带着他穿街过巷,最后拐进一条偏僻小道,两侧人家大门紧闭,高墙耸立。

    他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带到没人的地方敲晕了,然后杀人抛尸吗?”

    黏在他身旁的李越又凑近一些:“您又打不过我。”

    “行。”

    李怀安识相闭嘴,放弃和他沟通,转身拐了一个弯,绕进一家戏院。这家戏院开在小巷里,从外面一看便知生意不怎么样。但跨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规矩摆设均是京城一流的风格品味。

    他回头对四处打量的李越道:“这家我以前常来,清净。”

    而且不容易被侍卫逮住,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穿过前院走进堂子里,戏台上正演着,台下几乎坐满了。视线一扫,还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光在朝廷里做事的就有好几个。

    他们在角落里坐下,伙计端上刚沏好的茶,递过来一份戏单。李怀安把戏单丢给侄子,自己拿起一只茶杯又开始用怀里的锦帕擦来擦去。

    李越拿起戏单随便看了看,他不懂这方面的门道,宫里的戏台子自皇叔走之后就拆了,他更赶不上如今听戏的潮流。

    他把戏单子又扔回桌面,有些无聊地看着皇叔里里外外擦杯子。

    李怀安把瓷杯举起来对着天井透下的光瞧了瞧,终于觉得干净了,提起茶壶往里面倒茶。

    李越今天兴致很高,以至于很不怕死,把自己的空茶杯往皇叔那个方向推了推:“怀安,也帮我擦一擦吧。”

    李怀安连正眼都不给他:“嫌脏自己擦。”

    话虽这样说,可还是给他倒了一杯清冽的茶水。

    李越便又心满意足了,终于舍得往台上瞄了一眼,问道:“这唱的什么啊?”

    李怀安端起茶水眯着眼睛看,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得出个结论,奇怪道:“不知道,新戏吧。”

    说着拿起被随手扔在桌面上的戏单,对比着时辰找了找,终于找到一个对应的戏名:“血海因缘录五年没看戏,现在取名都这么狂放吗。”

    他左右看了看,挑中右边那桌一个落单的男子,拍了拍那人肩膀,笑着问道:“打扰仁兄,请问这出戏讲的是什么?”

    男子打量他一眼,悠悠道:“前些时日新排的,京城各处都演遍了,你不知道?”

    太上皇好脾气笑道:“还真不知道。”

    “嗐,”男子倒没再问什么,索性给他们介绍起了剧情,“讲的前朝一个将军,从小就是孤儿,长大之后认错了杀父仇人,把人全家都屠了。”

    李怀安笑了一声:“唱戏又不是说书,这么血腥的戏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东西能好看吗?”

    他说着看了李越一眼,本想和他一起听听新奇,却看见他脸色不太好。

    男子也嗤笑一声,回答道:“好不好看可不是你我说了算,这戏火啊,京城里爱看戏的人有一半都喜欢,据说还要到其他地方唱,唱遍大魏得了。”

    李怀安心思已经没在这戏上,他盯着不太对劲的李越,顺嘴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

    那人脸一皱:“嗐,将军得知真相后半疯半魔的,最后被一位官家小姐感化了,放下屠刀解开心魔,和小姐双宿去了。现在的人就好这一口,多大的罪过都能用爱情化解,不都扯吗这是。”

    李怀安笑了笑没再接话,转头看向大侄子,问道:“怎么了,怕血腥啊?”

    李越被他盯久了,有意缓和自己略微阴沉的神色。他点点头,重新看向台上。李怀安也就暂时不管他,认认真真开始看戏。

    台上正演到将军杀人的场景,手提长刀,在人群中横劈竖砍,男女老少接连倒下。戏台上自然没有血,甚至连长刀也没有开刃,象征性一挥,其他人便配合着隔空躺倒。

    李怀安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戏,只觉得滑稽,不自觉笑出声。

    隔壁那位仁兄听见这短促的笑声探过身来,对着李怀安低声道:“这将军姓离,可哪儿有姓这个的,连着名字一起读更奇怪”

    他要说不说的,一直沉默的李越却突然开口问,语气冷冷的:“全名是什么?”

    那人看了他一眼,犹豫道:“离岳。”

    短暂的沉默,李怀安及时伸出手按住李越的肩膀,对着男子礼貌微笑:“兄台你慢慢看,我们先走了。”

    说完把李越拉起来,攥着人手臂半推着朝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忍住,回宫再说。”

    李怀安皱眉,哪个不要命的做得这么明显。还离岳呢,怎么不干脆指名道姓,说这出戏影射的就是当今圣上呢。

    他觉得自己这侄子就快要忍不住了,掌心能感觉到李越手臂紧绷着。若不是被他按住肩膀,指不定要倒回去掀翻桌子,把戏台给拆了。

    李越竭力控制自己的嗓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我派人去查,您别管这件事。”

    李怀安没去追究为什么不让自己管,只是问道:“管州的事查出来了吗,真是赤余人?”

    圣上深吸一口气,勉强恢复冷静:“不是赤余人,看样子像哪个大户人家养的死士。没有活口,查不下去。”

    李怀安松开紧紧攥着他胳膊的手,用掌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件事,总能找到突破口查下去的。”

    本来是苍白无力一句安慰,李越听了竟真的平静一些,把心口冒出来的戾气暂时压了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