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车辙之盈翼 > 第四章 事后

第四章 事后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戌时,书楼,内室

    “你醒啦?”

    是柳公子的声音,完全瘫软无力的许盈盈,恢复意识的第一句,便是在陌生人面前的担忧。

    “我,我有没有,乱说话?”

    “没有。小姐不要惊慌。我这书楼并无闲杂人等,我担心,,,所以,我,,,”看着床上的许盈盈慌张畏缩的双眼,仿佛一只无处躲藏的小猫,苍白的面容底色衬着因高热而烧成朱砂色的双唇,不知道怎么了,让一直在假装的柳继,莫名结巴起来。

    知道寒战即将到来,许盈盈慌忙打断,“真是给柳公子添麻烦了。我在此处会多有不便,可否恳请公子送我去城西的百源堂?”

    柳继听明白她在帝京城的落脚点,便内心一快,立刻起身准备去叫车马,并回头指了指罗汉床内侧的一套小衣,说道:“小姐,这是家中婢女的,若不嫌弃就先将就一下。”

    说完,他拱手草草行礼,不顾身体摇晃的许盈盈,双唇莫名突然尽失血色地冲他一抿,便大步走到门外,回手关上房门。

    帝京的秋季,是爽然的高天淡云,午后的一场雨更是洗刷了空气中最后的一抹夏热,带着绿叶气的细风拂面,却让门外的柳继,内心反而翻腾起烦躁。

    他看着楼下小院里空无一人,正想喊了门房过来,却怎么也挥之不去方才眼角瞥到的许盈盈,不自觉地凭着武人的能力,察觉窗格里传来“呃”的一声,便再无生息。

    停了两个呼吸,耐不住内心好奇,柳继拎了半新的袍服,转身折返去叩门。

    罗汉床边的许盈盈,蜷成一个熟虾子一般,不停地打着哆嗦,只有拖在被子外面的头发,提示着吃惊的柳继,这是个女人,快死了。

    局面又一次完全不在自己的预期和掌控,这让柳继暗暗握拳、心生烦躁,说话的音色一改方才的镇定。“小姐,你,你要怎么了?”

    说完,他便开始盘算起来:

    这女人今天不会死在我家里吧?

    报官的时候,我要怎么解释,才能撇清关系?

    这事情日后传到军营里,要如何应对,才不落下寻常人的口舌轻贱?

    愣在原地的柳继,看着许盈盈在冰冷中不停打颤,无声地支撑着最后的意识,他手足无措地开始懊悔。

    今天中午,自己太过冲动、或者说太过激动,弄成现在这样,很像湿手抓了面粉。后来,因为担心这女人再次转醒而假寐观察周遭,从而发现什么让她起疑的异样,自己又吩咐小厮常兴,让成妈和一干女仆先不要过来书楼走动、查看,只留下门房和他自己。

    毕竟一个半死的女人,他还是完全能对付的,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战场上,柳继见过很多死人。

    不过那些都是男人们的硬伤,空气中能送来各种血腥和恶臭。

    伤者也几乎都是一样的——流完了血之后昏睡,要么能醒来,接着假装松快地说说笑笑打发时间;要么就一直再没醒过来,然后被人抬走埋掉。

    .

    许盈盈在昏迷之前,用尽量清楚的言语,说出最后一句话。

    “柳公子,留我一个人就好,无碍的。”

    想不出更好的对策,柳继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起码,他不能让这女人,先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意识里,就是不愿意这个女人死了,而上官翼还活着。

    想到自己的计划,柳继迅速从烦躁变到冷漠。他走到床边,用两个手指背探了探许盈盈的额头,和刚才相反,此时这女人的额头,湿冷的仿佛一块寒冰。

    没有多想,柳继将昏迷中的许盈盈扶起,听着她的牙齿打架的“咯咯”声,伸手抽开她纱衣的飘带、中衣的系绳以及粘湿的小衣。

    他,并未借机查看女人的身体,之前没有看过别的女人的,此刻也不想看这个女人的。

    这种寒冷、瘫软、濒死的身体,他有着一种不忍。——逐渐消逝的生息,由活人变成死人的过程,和曾经垂死的自己一样,让生命倍增敬畏,使得这副肉身所承载的一切,都那么让人珍视而不能亵渎。

    柳继很专业的将许盈盈俯卧,从背后帮她将小衣替换好。

    他曾无意间瞥见战地的医女,那个快死的舒大夫,就是这样被她的师兄,换了贴身的小衣,在她临死前。

    想到舒大夫,柳继内心闪现着各种死人的面孔——包括他的母亲,覃氏。

    柳继最后看到的覃氏,便是眼下和许盈盈类似的濒死。母亲的手和脸,也是这样,开始变成寒冰,任凭他在一旁的嘶叫和哭喊,也不曾恢复半点温暖。

    心中的复仇火焰腾生翻滚,他扶正许盈盈,扣上衣带,整理好小衣之后,看着女人的中衣和纱裙,不耐烦地扔在了一边。

    先这样吧!

    柳继正这么想着,发现许盈盈连咯咯作响的牙齿打架都没有了,凉透了一般,软在锦被上一动不动。再次吃惊的他,忙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脖颈处的脉搏。只有这里的跳动,能证明,眼前这是个“活物”!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伺候柔软的女人,又或者是计划落空之际再次摸到了脉搏,让怜悯和愤恨交织起来,柳继将死人一般的许盈盈,裹在一床干燥的锦被里,顺势抱在怀里,内心真切地想,千万不能死!

    原以为自己内心只有恨意,对上官谦、对上官翼、对他的这个侍妾,乃至对整个世界。

    但是,当他冒冒失失地将倒在小巷的许盈盈抱进书楼,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先前的满是杀意,变成了此刻这副情场老手一般的怜香惜玉。

    不过,柳继仍然嫌弃许盈盈的,担心锦被外她的任何触碰到自己,他用手指尖朝外侧推开她全无支撑的头,连着上面的头发一并倒向外侧而不会沾染到自己。

    但是他的手臂,却不自觉地默默感知了锦被里,柔软的形状。

    这让柳继,非常意外。

    .

    申时,上官府,大圆厅

    整个下午,上官府都是在诡异地小心翼翼中度过的,其中也含着上下各色人等的五味杂陈。

    这几日,在上官府里,除了许盈盈从西北带回来的小翠,也有逐渐和许盈盈亲好的悦儿。她此刻正站在身形健硕的上官希身后,紧张兮兮地看着低头匆匆扒饭的上官希,她知道,上官大小姐这是在用“叮叮嘡嘡”地碗筷声,抗议家主上官翼午后的行为。

    据方才年长的下人们悄悄在后院议论,今日可是上官府自先帝亲旨开立府院以来,头一回打了侍妾,更别说赶走人、还是刚刚进府的新人。

    上官翼一反常态地震怒,让所有人不明缘由的惊若寒蝉。

    如果日常伺候的家主就是个凶狠乖戾之人,此刻倒还能方便应付,而今晚,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屏声静气,不敢多动一下、多说一句话,因为对异样的恐惧。

    连被众人从下宠到大的上官希,都只能动作生风的默默抗议,而不敢多言半句。

    悦儿在想,小姐此刻一定恨透了慕容大夫人,因为她饭前说,一定是慕容礼英搞的鬼!上官希这么着急忙慌地吃饭,就是嫌恶同桌一起吃饭的大嫂,她改变不了什么,只好眼不见为净。

    上官翼,面无表情地吃着慕容礼英撇了汤面上的葱青、娴熟盛了送到眼前的上汤鱼丸。

    上官府自上官谦过世之后,便开始在晚饭里增加鱼汤。

    慕容礼英的解释是,鱼,不算荤菜。上官翼也默许了。今日的鱼丸,是慕容礼英立在厨房门口,看着下人一刀刀刮了鱼泥,自己上手检查了鱼刺之后,再调了小葱、生粉、料酒和盐做的。

    她知道上官翼回来便会赶走“手脚不干净”的许盈盈。

    翻找和私藏,可是上官府的大忌讳。她也犯不着冲着许盈盈一通言辞啰嗦,反让自己显得小气,所以干脆不理不睬地晾着那个小妾在廊下,自己换了衣裳心情舒畅地走进厨房,有心有相地做起鱼丸。

    筷子在动、嘴巴在动,但是面无表情!慕容礼英猜不透此刻上官翼的侧脸上,写着的,是平静还是冷漠,又或者都不是。

    “相公,今晚秋爽,一会儿我陪你走走,睡前消消食?”慕容礼英只要心情愉悦就喊上官翼为“相公”,此刻,她完全不掩饰愉悦的内心。

    “啪”的一声,对面的上官希将手中的银筷子扣在桌上,灯烛下幽暗的檀木台面,几乎被打出了两道伤痕。

    “你干什么!”同时吃了一惊的上官夫妇,异口同声地冲着上官希嗔怪。

    上官翼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不被旁人看破,用一年重似一年的肃杀之气,来掩盖他此刻凌乱不已的心;而慕容礼英正内心暗爽,好个碍眼的侍妾被上官翼自己赶走了,虽然她不是个气量小的人。

    慕容礼英始终明白,以她的家世自然不会太在意上官翼纳妾,但是那也应该是她认可的身边人,起码根基家事她得知道、言谈礼数她得认可。她怎么也不能接受一个出门办差带回来的野丫头,事先都没有打招呼、就直接住了进来,分明在给自己难堪。

    而且以她对上官翼、上官家的了解,会这么做的人,肯定不是上官翼,那就只剩许盈盈暗中卖弄伎俩了,这也是她嫌恶的原因。

    其实,她误会了,上官翼和许盈盈在当时的状态里,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大夫人的这份礼数。上官翼后来自己说的,预感离别在即而不敢多言语,即是对礼英,也是对盈盈。

    “我吃饱了,兄嫂请慢用!”颀长俊美的上官希,拉下嘴角、“呼”地起身,转身大步走出饭厅。

    身后听到慕容礼英低低地说:“小姑,这是在气我吗?我……”估计是被上官翼阻止了,她没有说下去。

    悦儿一惊之后,也不想理会大夫人的说嘴,冲上官夫妇屈膝行礼之后,出门追上官希。

    “小姐,小姐你慢点,饭后不可动怒的。”走出很远了,悦儿急急地说,“小姐,我有话和你说啊。”

    上官希止了脚步,叉着腰,立在围廊下,仍然一脸恼怒,扭头看着悦儿跑上前。

    “小姐,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利,不过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应该派人出去打探一下,盈盈夫人现在可安好?她可是一直病着的。今晚她能住在哪里呀?”

    悦儿说的不假,这也正是让上官希气恼的地方。

    上官希,是上官家难得的女孩子。

    她的出生让上官谦落下从来不曾示人的眼泪,直到上官希很大了,她和她生母才从一些老仆人的口中得知落泪的缘由。

    她也因此成了上官府里最“骄横”的一个。全府只有她,是自幼不用吃粗粮窝头、并且可以在晚饭里加一个荤菜,如果她想要的话。即便是慕容家的长女,也是在上官谦过世之后,要求在晚饭里加荤腥,看了大管家上官礼的脸色之后,改成了鱼汤。

    上官希得到众星捧月地宠爱,却心地纯良、举止豁达,反而更是惹人怜爱,一直被哥哥、父亲、乃至伯父、堂哥,珍视。而今天因为盈盈嫂子而当众被大哥怒斥,这种吃瘪她压根没经历过,此刻回想都能让她闷出一身病来。

    因为找不到缘由,她只能认为,是慕容礼英看她不爽而将矛头对准了与自己交好的盈盈嫂子。

    许盈盈的突然到来,让上官希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虽然进府没两日便生病,但许盈盈对这个单纯可爱的小姑,明显亲和有加。因为她在回帝京的路上,能感受到上官翼对这个小妹妹的特别怜爱,尽管不是一个妈生的。

    在上官家,嫡庶的界限没有分别!上官翼是这么和许盈盈说的,也是借机让可能会入府做妾的许盈盈,心安。上官翼当时还不确定,许盈盈是不是真的想好了,放弃自由、进入上官府,他本打算留给她充分的时间,考虑。

    相较于上官翼对妹妹的描述、他们自幼的一些趣事,上官翼对大夫人慕容礼英,却说的很少。他只平淡地交代过一次,她人很好,会对你礼遇有加的,却没说她是绝色美女,这让第一眼见到慕容礼英的许盈盈,大吃一惊而自惭形秽。

    也因此,让上官希和许盈盈,第一天见面开始,便好像旧相识一般,熟络极了。在上官府里的许盈盈,几乎从早到晚,被上官希粘着,要求讲述她和大哥在外办差的各种,只要许盈盈稍微舒服些,就避开厉害,告诉上官希。

    还没有听过瘾的上官希,此刻叉着腰、恨恨地对着暗处的一个树影子,说道:“我何尝不想啊!可是饭前大管家才和我说了,大哥吩咐下了,‘不许任何人出府寻找打探’。还说,让我不要为难于他。”说到这里,上官希的眼圈发酸,将视线移向比别家高出半丈多的府院围墙。

    “小姐,悦儿多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

    上官希说出了心里的不忿,此刻感觉一股怒气无处发泄,停住脚步,撑在廊柱上,打断了悦儿的话头,“你也觉得今天的事情奇诡,是吗?”

    “是啊。”

    “不管这里还要多奇诡,我是呆不下去了!”上官希赌气地看着黢黑的院子,突然眼神一亮,心内默默下定了决心,反而嘴角上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