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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赊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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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

    史文通惨死车中那事,说大不大。

    皇城里大人物多得去了,区区一位户部郎中不算什么大官。

    可说小,也不小。

    毕竟还是六部的郎中呀。

    史文通的尸体在东区城隍庙街六扇门殓房停了三天。

    六扇门深夜勘察现场,确是没发现凶手的踪迹,除了车夫。

    车夫不是郑氏打车的行脚,而是史文通自家亲信,稍作盘问,便去了嫌疑。

    《户部郎中横死街头案》本想移交到户部,让他们自行内部处理。

    可户部尚书柯禀良却轻飘飘回了一句,在天子脚下发生的命案,事无巨细,皆属刑部管辖。

    刑部一看,这不对,分明是猝死,又推到了吏部处。

    说让吏部尚书消除官籍、发放抚恤即可。

    吏部尚书一听更是不愿,听说史文通死时惨叫声响彻皇城,这烫手山芋狗都不吃,赶紧命人连夜推脱。

    几大部门推了一天一夜,最终上头有人发话:户部郎中死状蹊跷,限三天内彻查死因。

    城内各大仵作领命,先后到殓房验尸。

    史文通的尸体仍维持着死时的姿态,仵作们一掀开盖尸布时,只见史文通死状可怖,两眼圆瞪、满是血丝,如授了巨惊。且尸体停放一天一夜,满是尸斑,更显狰狞,所有仵作都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殓房内阴风阵阵,似有人在冥冥中喊冤叫枉。

    各大仵作验了一宿,皆验不出所以然。有一位经验老道的仵作揣摩推测:吓死的。

    几大部门当然不接受这个结论。最后无奈,请了致仕多年的老仵作出山。

    老仵作今年八十有三,已是耄耋之年,颤颤巍巍在几位弟子搀扶下走入殓房。

    片许后,老仵作在众目睽睽下皱着眉掀开史文通遮羞亵裤,顿时了然。

    “阳根发紫,胀肿淤血,显然是阳补过盛,虚不受补,气血不调,急火攻心。敢问史大人近日是否内服大补之物?”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便问了史文通家眷。

    这仔细一查,循着蛛丝马迹,甚至连那位名医的方子都翻了出来。

    这桩诡案算是结了。

    真相大白。

    史大人,终是死能瞑目,入土为安。

    最终此案交由吏部处置。

    史文通的死因并未公告,但内幕消息仍是传了出来。

    原因无他,主要是太好笑了。

    ……

    郑氏近期在推行一系列“散财”措施后,如今生意火爆,前来存款的散户几乎踏破钱庄门槛,二娘处理要务,实在抽身不开。

    负责探监的吱吱、萍萍、莉莉三人返回,向二娘禀报老爷目前一切安好,甚至过得挺滋润的,二娘提着的心眼方才稍稍落下。

    户部连查数日,确是未能找到郑氏匿税铁证,如无意外,待正式文书下来,老爷就自由了。至于事后再如何讨说法喊冤,由老爷定夺便是。

    二娘处理完手边要紧事务,打算去一趟狱营,告知老爷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另外,昨日黄昏二娘在乘车返回郑家时,那行脚车夫偷偷塞了一根细细的木管给她,说是老爷托人办的事,务必亲手送到老爷手上。

    她平日管账,每月都有一大笔钱由郑老爷亲自支取,名目是“月钱”,郑二娘猜测郑修也许是偷偷养了一批闲人,只不过二娘一直没有过问。

    如今一看,果然是了。

    还有一件要事是,二娘遵郑修吩咐,查一个叫做“白鲤村”的小村。这事初步有了些许眉目,二娘琢磨着也得给老爷将消息送去。

    二娘放好账本,准备离开郑氏钱庄。

    有郑氏打车行脚恭候多时,并传一口信。

    说是在香满楼有一怪人,拿了一把镫亮锋利的斩肉,蹲在香满楼前叫卖。

    而从香满楼开业至今,便在后厨干到现在的老铛头贺厨子,不知是怎了,偏就相中了那人的刀具,非要买下来。

    上车时,行脚开始快速向前奔跑。

    “那就买啊?”

    二娘柳眉微蹙,心中纳闷。

    一把刀能贵到什么地步?还用得着她来定夺?

    “怪就怪在这里。”若搭车的是吱吱,便能认出此人,竟是那夜在天上人间文嫖的那位中年行脚车夫。只见车夫咧嘴一笑,露出两行整齐白牙:“属下觉得蹊跷,那卖刀的人说,刀只借不卖,多少钱都不卖,非要见老爷一面。”

    属下?

    二娘一愣,看着行脚背影,琢磨片刻,认出此人便是昨日黄昏偷偷塞“东西”给她的行脚。

    天下间哪有那么巧的事,二娘便压低声音问:“你是?”

    行脚越走越快,两旁人潮在二娘身边掠过,几成残影,可偏偏车子却拉得异常平稳。

    “庆十三,喜庆的庆,正月十三的十三。承蒙老爷在小人落难时不嫌弃,托了一手。如今厚着面皮,在老爷手底下,讨几口闲饭吃吃。”

    很快庆十三拉车搭着二娘,四平八稳,来到香满楼。

    香满楼前,一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人,坐在台阶旁,手里抱着一布包,看那形状,是斩肉刀无疑。

    贺厨子蹲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年轻人卖了那刀,只要不过分,多少钱都好说。

    看样子贺厨子对那刀,是真喜欢。

    二娘下车,远远一看。

    那年轻人年龄估摸二十有几,相貌不算出众,放人群中一眼难以辨认出特色。让二娘最为深刻的反倒是青年左脸上贴了一块厚厚的、黑糊糊的膏药,格外显眼。

    卖刀青年一看二娘走来,咧嘴一笑:“这位姐姐不是这里的老爷吧?”

    二娘做生意也是果断,客套两句,张口就问一口价是多少。

    “我这刀,只赊,不卖!”

    二娘摇头:“我郑家,从不赊账。”

    青年人拍拍身上的尘土,将紧紧捂了一早上的刀就这样随意交到贺厨子手里。

    “这位姐姐,我又没说不取刀钱。不多不少,整整一百两银。等你们老爷‘回来’,小子亲自来取…嘻嘻。”

    一百两一把菜刀在市面上算是“天价”,可落在二娘眼中却又不算什么,回头见贺厨子那欢天喜地跑回后厨要试刀的姿态,二娘也懒得讨价还价。只是再想寻找卖刀青年,要一个联络方式时,青年早已挤入人潮,不见踪影。

    “赊刀人?”庆十三倚在树下,用披在肩上的汗巾擦汗,看见此景,动作一顿,想起许多年前流传在大街小巷的传闻。

    趁着无客,庆十三坐地上,搓着脚丫子,从车座下暗格摸出一杆旱烟,用随身火折子吧嗒点上。

    庆十三吞云吐雾,撇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呀!这太平世道,谁还练这些?”

    ……

    “怪事!”

    二娘并未将此事放心上,嘀咕一句,命人打包几道老爷平日爱吃的小菜。

    这才是她绕道来一趟香满楼的原本目的。

    庆十三原来是老爷的人,出于对郑修的盲目信任,二娘没带其他打手护院,搭着庆十三的专车来到狱营。

    一路放行,二娘来到甲字房,正准备告诉老爷种种好消息时,只见郑修眉头微拧,仰躺在太师椅上,神情微微变幻。

    二娘看着郑修那脸,不忍打扰,便静静守在牢外。

    有机灵的狱卒搬来一张凳子。

    “郑氏列祖列宗保佑,老将军您若在天有灵也要保佑,保佑修儿这回,要平平安安地呀。”

    二娘闭上眼睛,默默替郑修祈祷,问候郑氏祖宗十八代,还有那壮烈牺牲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