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千金宫娥 > 第三十六章 洞房

第三十六章 洞房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翠微宫内殿的喜床上铺满了大枣、花生,寓意早生贵子。采苓捡起一个就往嘴里放。

    窗边的梨花木案子上放着一壶酒,正合她心意,正要自斟一杯,却没见着酒杯,只有两个苦葫芦作的瓢,两个瓢的柄段以红线相连。

    管他的,就着壶喝了吧。她心想,便立即那么做了。

    当玉安咚一声跪在殿门口时,她刚将凤冠霞帔扔在一旁,酣畅淋漓的饮了一壶酒,顿觉心中窒闷消解一半,可见到玉安一张苦瓜脸,又着实欢畅不起来。

    “跪着做何?陛下快来了吗?”她搁下酒壶,坐在床沿上,又剥了颗花生放进嘴里。

    “启禀娘娘,陛下还在紫微宫陪太皇太后,稍后才会过来。”玉安回答完竟无法抑制哇哇大哭起来。

    采苓起身拽着他的胳膊往里拖,“我这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清闲一会儿,你若是敢将人引来,你看我今日不好好收拾你!”

    玉安捂住嘴,跪在她脚边:“奴有罪,当初奴是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身不由己……哼,深宫之中又有几人是在肆无忌惮地做着自己呢。”采苓呢喃,“起来吧。哭哭啼啼的到底不吉利,小心陛下又要罚你。”

    玉安这才紧张地朝殿门口张望,遂站起身来,收住了泪水。

    “玉安啊。陛下他最近是否身子大不如从前了?”

    起先被她一饮而尽的烈酒起了作用,头晕目眩,脑子有些不灵活,却依然能清晰记起册封大典上礼部尚书宣读册文时,一脸严肃的沈牧迟在打嗝,她忍着笑,抬起眼睛来盯着他,他极力忍着也回瞪着她。

    片刻后,册文宣读结束,皇帝的嗝还没打完,她对身侧的漫云道:“倒杯水,让陛下喝一大口后分多次咽下。”

    后来在奉先殿里祭祀祖宗,两人举着香一前一后站着鞠躬,她清楚看到皇帝的手抖了。祭祀完后,两人应去紫微宫,采苓却站在原地发愣。皇帝伸手过来眼看就要拉住她的手,她手心一转,两个手指已经覆在了他的脉搏之上。

    虽稍快却强劲有力,面色也红润有光泽,该是健康的才对呀。

    可是翠微宫内,当她行完六肃三跪三拜礼之后抬起头,隔着额间一层珠帘又见他鼻子红了一圈,再一看,眼圈也是红的。她的手蠢蠢欲动,正要找机会再覆在他脉搏上时,皇帝说要去紫微宫给太皇太后问个安。

    “玉安。我问你话呢?”采苓剥花生米的手停顿了。

    “陛下龙体金安,并无异常。”玉安回答。

    “若无异常,怎会有这些症状?”采苓呢喃,依旧是头晕目眩,她干脆倒在了床上。

    “娘娘。三年前那壶鸠酒可是他人逼迫奴才送去的,与陛下无关呀。他们给奴拿来一截幼弟的手指,威胁说要是奴不照做,宫外的亲人们一个也活不成。奴胆小怕事,这才酿下大祸,三年来奴每日皆自责,巴不得当初饮下那毒酒的是自己。”玉安说着说着又落了一脸的泪。

    “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呀?”

    “娘娘……”玉安鼓起勇气上前推了推她的手臂,“娘娘您是睡着了吗?”

    “要走就走吧。”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玉安吓得一哆嗦。

    “娘娘不肯原谅奴是应该的,只求娘娘千万别错怪了陛下。”玉安嗫嚅道,“既然娘娘已经清楚了一切,那么奴暂且退下了。”

    玉安走后,锦榻上的女子翻了个身:“不回来也就算了。可是师父,陛下的平安脉这两月来可有人按时请了吗?”

    原是几句梦话。

    睡至半酣,忽然被人推醒,睁开眼来,见到皇帝还仍穿着明黄的朝服坐在床沿处。

    “可是睡不着?”她揉了揉眼睛。

    “将这个再戴起来。”皇帝含着笑将凤冠再递给她。

    她有些不明其意,却不敢不从,便将那凤冠再戴在头上,一串串东珠制成的帘子,从额上落下来,打在脸上,冰冰凉的触感,从帘内望去,沈牧迟的脸也模糊了,倒是挺好,像极了这三年来的噩梦。

    “夜深了,还不能睡么?”她耐着性子问。

    “玉德去取酒了。”皇帝指着梨花木案子上斜倒的酒壶,“你将合卺酒都喝干了。”

    “合卺酒?”她睡意全无,那是只有皇后才配拥有的仪式。

    “永和十七年九月初三,朕欠你的今夜统统都补齐。”他字字铿锵,满是坚决。

    随后,拜天地、喝合卺酒的仪式都按着民间的做法认真走了流程,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珠帘,手指有意无意轻抚上那朵曼珠沙华:“从今往后,余生与卿共度,白首不离。”

    此时此刻,被曾经热爱过的男子深情地凝视着,本是极正经的时刻,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憋不住笑出声,指着床榻上一张素白的绢帕问:“明日太皇太后跟前该如何去交代?”

    他似早有准备,自柜中取出匕首,又坐回床沿上,展开右手,眼看就要往自己手心上割。

    她伸手的速度极快,一把抓住匕首刀刃,鲜血立即从掌心浸出,滴落于锦帕之上,晕出一朵鲜艳的木棉花。

    “你!”皇帝扔了匕首,扯了龙袍一角为她包扎止血。

    “等一等。”她以龙袍按压住伤口,从腰间取出小小的一个瓷瓶,“先搽一些这个。”

    “你!”皇帝气极,今时今日,她竟然变得如此冷静?

    唇角轻勾,似笑非笑,她用那抹明黄色紧紧缠绕住伤口,缓缓道:“这一刀虽不能还你良府别院为我挡的那一剑,应该能抵消奉先殿外那一刀。从今往后,君恩不敢不谢,君情却不敢奢求。白首不相离那是以愿得一心人为前提。”

    他炙热的眸子渐渐蒙了一层薄雾,冷却成一汪寒潭,却未动怒,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抱:“这几年没去找你,是朕不对。”

    她靠在那个温暖的胸怀里,闻到那缕曾经熟悉无比的龙涎香气,不知为何,泪水止不住往下流,竟然打湿了他的衣襟。

    说来好笑,就算是要杀自己的人,却总也抵不过他的温情。

    半月后,于紫微宫中得见郁墨言。

    彼时,她坐在杨贵妃右手边听她向太皇太后叙述宫中事务,百无聊赖。

    “良妹妹刚出月子,伤口虽然恢复得好,行动上到底比从前慢了些,又有小公主要照顾,说是待会儿才能过来请安呢。”说到良明月,贵妃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嗯。内廷在你二人的协理下,倒是井然有序。”太皇太后微笑,“往后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不用再事无巨细都向哀家禀报。”

    “是。太皇太后。”杨贵妃的眼睛里这才闪现出光彩。

    此时,太监来报:“郁大人来请平安脉。”

    “速速请进来。”太皇太后笑容更深了几分,握着扶手站起身子,探出头去瞧了瞧。

    杨贵妃也立即起身,采苓只坐着未动。

    太监引领着郁墨言进入殿内时,太后和杨贵妃已经都坐回了原位。

    “微臣参见太皇太后,贵妃娘娘……”郁墨言拱手作揖,隔了一瞬才道:“淑妃……”

    郁墨言朝着采苓坐的方向还未弯腰,才刚开口,采苓即从座起,将他稳稳扶住,摇了摇头。

    杨贵妃惊呼:“妹妹!”

    太皇太后轻咳了一声。

    采苓双膝着地跪在太皇太后跟前,语气和缓:“郁大人于朝廷而言是臣子,可郁大人于臣妾而言却是尊长。”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太皇太后呢喃,随后看向杨贵妃,“贵妃说说,归宁探望父母亲时,他们是否要向你行礼?”

    “是。”杨贵妃回答,“父母于府门口跪迎,至祖母正室,欲行家礼,祖母跪止不跌。”

    “淑妃。”太后谆谆善诱,“你如今已是皇帝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家的风范,你师父向你行礼,此乃君为臣纲,是再普通不过的礼数。”

    采苓垂着头,从前也是做过内廷女官的人,竟然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了。

    “微臣参见淑妃娘娘。”郁墨言拱手作揖。

    太皇太后遂笑道:“自哀家病愈以来,倒不似从前那般可以经常见着你。上次来把脉还是半月前吧,皇帝册立淑妃那夜。后来那些太医,虽然都是从前宫里的老人,哀家看了到底没见到你欢喜。不如往后你别鼓捣那些个药物了,还是每日来看看哀家吧。”

    “太皇太后之症只是暂时缓解,若要根治,仍需要研配出药方,如今尚在试药阶段,马虎不得。”郁墨言坐在太皇太后的一侧的锦凳上,以一条红线悬丝诊脉。

    采苓坐回原位,心想:原来册封那日师父人在宫中,知道她要走,却避而不见,果真是无情。

    思及此,不免面露忧伤,太皇太后忽问:“淑妃,你作何皱着眉头?既然你师父也在,倒不如同哀家说说往日是如何勤学苦练成就了如此非凡的医术?你可是救了小公主一命呀。”

    “师父他总是逼着臣妾背《神农本草经》、《千金药方》等等典籍,没背对就不给吃饭。”采苓笑道,“老祖宗可别被师父他谪仙一般儒雅的气质给蒙骗了,私底下师父可是凶得很呢。”

    众人怔忪一瞬,太皇太后先笑了,郁墨言面无表情瞥视过来,采苓忙道:“就是这样。师父他又用眼神责怪臣妾了,他如今的意思是臣妾不该在他把脉的时候逗老祖宗笑。不过,臣妾的确是做错了。这就不说话啦。”她连忙闭紧了嘴巴。

    太皇太后仍朗声笑开。

    不多时,郁墨言请辞,太皇太后相留却留不住,便一再叮嘱他多来紫微宫走动。郁墨言前脚刚走,采苓就谎称头晕,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去追。

    “娘娘,等等奴婢。”漫云在身后喊,她似有未闻。

    “淑妃娘娘。”宫门处,一身华丽装扮的良贤妃带着几名侍女恰好进入门内,宫女们屈膝行礼。良贤妃愣了一瞬,也行礼如仪:“淑妃姐姐。”

    奶娘怀中抱着小公主忽然哇哇哭出声,良贤妃连忙去逗弄孩子,采苓微微一笑,从他们身边经过。侍女凑到贤妃耳旁问:“淑妃娘娘为何如此慌张?”

    良贤妃蛾眉轻扬,唇角微勾:“速速去请皇上,就说沧凌不慎落水。”

    “可是公主她……”侍女紧锁双眉。

    “初夏和暖天气,两岁半的娃娃在水中泡一泡无碍。”良贤妃隔着薄衫抚摸着肚上那条疤痕,咬着牙,“还不快去办!”

    几名侍女连忙并分两路匆匆离开,良贤妃亲自抱着襁褓中的小公主,朝着紫微宫正殿而去。

    御花园中,一株红花似火的石榴树下,采苓终于气喘吁吁追上了郁墨言。

    “你先回去吧。”郁墨言负手而立,嘱咐一声提着医药箱的韩医正。

    韩医正走后,采苓笑着走到他身边,差了一个头的高度,她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师父,三月未见,一切都好吗?”

    “都好。”他面无表情,沉声回答。她脸上的笑容僵住,直到他又说,“多谢姜淑妃关心。”

    “师父是要同我划清界限吗?”片刻得不到一个回答,她连忙解释道:“陛下并非多疑之人,从前我与滇王和陶陶也从不会可以避忌……”

    他负在身后的手捏成一个拳头,语气却依旧和缓:“在你心中,我同他们是一样的么?”

    她水汪汪的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紧紧盯着他,直到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一颗凋零的的石榴花随风飘落在她的发髻上,他抬手轻轻为她拨去,她不知为何偏转了头,一张脸就刚好触碰到他拿着血色石榴花的手,花儿从手指间滑落,落在她的藕荷色的绣鞋旁。

    两人低头望着花,片刻无言。

    直到不远处传来宫女嗫嚅的提醒声:“启禀陛下,公主是在假山后落水的,刚被抱回了紫微宫压惊。”

    抬眼望去,皇帝就站在几丈远,目光深邃如寒潭正冷冷凝视着他们。

    一阵暖风吹来,吹落朵朵石榴花,她再看了眼郁墨言,朝向皇帝时已是笑靥如花:“陛下,您怎么得空来了。我师父正要回太医局呢,要不要顺便给您诊个平安脉呢?”

    皇帝面色不变,转身即走。她并未去追赶,只对郁墨言道:“没关系的。我会向陛下解释,必不会牵连到你的。”

    他冷冷一笑:“小苓。你知道我并不在乎。”

    她也露出一抹苦笑,关乎生死之事怎能不在乎呢?若是连脑袋都不在乎,活在世上还应在乎什么呢?

    从前是师父悉心护她周全,往后她至少要努力保他安稳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