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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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毓说对了一半。

    冉斯竺的确正在和美西的一些荒漠上的犄角旮旯死磕,但不是身临其境的那种,而是开着GoogleMap用卫星地图放大又放大之后,隔着电脑屏幕在那儿钻牛角尖。

    Achak他们村子现在居住的地方靠近MarbleCanyon,译为大理石峡谷,其实是因为那儿的峡谷暴露出来的石灰石岩层外形极似大理石,故而得此名。

    这一条细细长长的峡谷可以看作是大峡谷的起点,也可以看作是大峡谷的延伸。而Achak的族人们就住在峡谷周围。

    用木头和石头搭建起来的屋子里能通上水电的极少,大部分族人都会到附近的Page镇上做工,有的像Achak一样做羚羊谷的导游,有的开了一件彩票店,还有的会在餐厅旅馆和加油站里上班。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狭长的峡谷相依偎,这一个小小的印第安村子安静又平和地过了十几年。

    据Achak回忆,上一次整个村子迁徙的时候,他还未成家,最小的弟弟更是还光着屁股在岩石上到处奔跑呢。那时候大家还住在Page镇外东南方向十几英里的地方,只是后来Page的旅游业越来越发达,全世界各地的人似乎都涌进了这一座小小的荒壁之城,他们所在的住所也被迫开发。

    说来也令人扼腕,印第安保留地的土地都是自治,联邦和外面的人是没有权利随意买卖或者强制使用的。那么能够圈地建楼,在Achak村子附近建起度假村和旅游景点的人就也是印第安人。

    用Achak的话来说,是那些坐过飞机,去过拉斯维加斯的精英印第安人。

    而现在,MarbelCanyon既有大峡谷的裙带风光,又距离Page不远,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印第安人正在居住,这样独特的风情自然又吸引了观光客和那些“精英”商人。

    所以他们村子里的几位长老又再次提议迁徙。

    电话里Achak和他身边家人的唉声叹气中,冉斯竺不用想都能明白若再次整村迁徙,会给大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和苦恼。

    尤其是对于Achak这样曾经经历过一次的族人来说,这难免会令他们怀疑,这样的搬家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在自己的保留地上,为什么还要一逃再逃?

    冉斯竺的手指在活页笔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他时不时缩小地图,将这一大片跨越美国中西部三大州的NavajoNation尽收眼底。

    这可是一片7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啊。

    纳瓦霍是美国面积最大的印第安保留地,横跨了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和犹他。说来讽刺,Navajo这个名字是西班牙人所起的,而Achak村子里的老人只是自称Dine,是古老的纳瓦霍语中“人”的意思,从来都拒绝自称Navajo,但Achak他们的孩子这一辈中早已习惯了Navajo这个词语的无处不在。

    更不用说Achak他们这一辈的中年人都已经听不懂纳瓦霍语,而一直使用霍卡语了。

    霍卡语还有过文字,而纳瓦霍语从未有过文字记载,千百年来都是口口相传,语言构成复杂,如今已经像那人工打造的鲍威尔湖面上闪耀着碎金子般光芒的水面一样。游船在Navajo峡谷中间驶过,一个浪花起,便将那些碎金子打翻了去,吞没在水面之下,消失地再也不见了。

    而它们曾经的存在都仿佛是泡沫一般,使人惘然。

    手机的屏幕忽然闪烁了起来。

    在这间似乎与世隔绝的录音间里,它震动引起的嗡嗡声格外刺耳。

    冉斯竺勉强收回思绪,拿起手机一看,是下午三点半与Cheung的访谈提醒。

    他楞楞地看着手机,似乎提醒那一栏里的每一个字都难以理解。

    冉斯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这才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急忙开始收拾电脑和笔记本。

    不是上午六点出门,六点半进来这房间还没过多久吗?

    怎么就下午两点了?!

    安娜冒着一身热汗回到家里,换下了瑜伽服,冲了个澡。重又走进客厅的时候,八月还在闷头大睡,懒猫老王伸展着腰身睡在他肚子上,圆滚滚的猫身子随着八月的呼吸也一起一伏。

    她探头往Carol的卧室看了一眼,房门紧关,依然还没什么动静,安娜心想多休息好,睡饱了才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么想着,两手手腕轻轻一翻,将半干的头发挽成一个随意的发髻夹在脑后,露出一节白净地还在滴水的脖颈。

    她正准备冲一杯咖啡,却忽然听见Carol打开了房门,手里往冲壶里倒咖啡粉的动作都被冻住了一般,继续倒也不是,收回去停也不是。

    “啊,吵到你了嘛?”安娜将剩下的咖啡粉赶紧都倒了进去,急忙收拾了一下。

    Carol穿着睡衣,一头秀发披散着,眼睛依然红肿着。

    她走近了早餐桌,似乎是还准备往前走,却犹犹豫豫地在原地呆呆站着。

    安娜见她神色有异,难免担心,插上了热水壶后,也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坐下问道,“怎么了?”

    Carol深吸一口气,眼里似乎有氲起了水光,“安娜你是学校春晚的主持人吗?”

    安娜以为Carol会说起瞿川,会聊起网上那个视频,可怎么也没想到她兀地提起晚会这一茬。

    不禁眼神一滞,“啊?哦哦,那个UC三校联合的对吧,是啊,我是的。怎么提起这个?”

    Carol紧紧盯着她看,想要从王安娜的表情里读出一丝愧疚,惭愧或者躲避,却什么也找不到,除了坦然还是坦然。

    她追问,“他们面试你了吗?也面试其他候选人了吗?”

    安娜虽然不解这些问题从何而来,但还是一一作答,“面了呀。唔,其他候选人的话,可能也有面试吧。但我也不是很确定,他们从来也没说过其他候选人,我也没问。”

    Carol一怔。

    前几天瞿川冲自己说过的几句话似乎又在耳边萦绕,“安娜也许都不知道你也在争取这个位子”;“你怎么总针对安娜和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王安娜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我还要给你解释多少遍,清者自清。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她眼角一酸,泪水滴落下来连成了线。

    安娜见她这样,着急忙慌地抽了几张纸要去擦。Carol握住安娜抓着纸巾的手,哭得更凶了。

    浑身像是抽空了力气一般,泪水出闸,便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