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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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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7 章

    晨曦万丈, 桂花湿漉漉驻在梢头。

    崔沁主仆跨出了门,她今日穿了一件湖蓝香云纱珍珠缎的厚褙子, 除了海棠纹的底花, 并无其他繁复的花绣,慕月笙给她新做的簪子收了起来,上头终究刻着字, 叫人发觉不好, 眼下插了一支抱头莲的点翠金簪,别了几朵珍珠花钿, 素雅端庄, 不失俏丽。

    除了云碧外, 崔沁身旁还跟了一年轻的女婢, 赐名云欢, 脚步轻盈, 身姿笔直,一瞧便知是练家子,是慕月笙派来的女卫。

    再有一神色端肃的婆子跟着。

    原先见了宋婆子, 只当没人比她更厉害, 如今这钟婆子越发不苟言笑, 深深的眉眼沉沉压着, 阔脸拉得老长, 立在崔沁身侧领头,不知道的, 还当是哪位宫里的嬷嬷出来训话。

    依着慕月笙的意思, 她性子温和, 在外人眼里无所依仗,怕旁人欺负她怠慢她, 故而选来这婆子压阵,好在相处一阵知她不是傲慢无礼,遂也放心。

    施家今日原算小宴,不欲大肆铺张,只因金陵城暗潮涌动,诸府走投无门,心照不宣聚来施家,施家只得耐着性子周全。

    崔沁被迎进去时,施家老太太的暖阁里已坐满了人,原先还有热闹的喧声传来,崔沁一迈入,屋内顿时静悄悄的,几十双眼神齐齐罩在她身上。

    崔沁步履从容上前,温柔娴静朝老太太施了一礼,又与施颖的母亲施二夫人福身,说了几句吉祥的话,将寿礼奉上。

    施老夫人笑眯眯伸出手,“来,崔娘子坐我跟前来。”不等崔沁反应,施颖俏生生起身将她搀着推到了老太太身旁锦杌坐下。

    崔沁无奈之至。

    话了几句闲话,便见施昭云大喇喇领着两名侍女进来,径直坐在了老太太另一侧,眼神瞥到崔沁登时一凝,复又当做没看到的,挨着施老夫人撒娇,“娘,我屋子里那只白猫不见了,我跟三哥说,叫他再寻一只来,他不肯应我,烦请娘亲替我说话。”

    施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嗔怒道,“没见着这么多长辈在场,还不快些行礼。”

    施昭云含笑起身,温婉大方朝众人福了福身,“是我失礼了,还请诸位夫人娘子见谅。”

    夫人们都是瞧着她长大的,皆十分宽和,细声问了她几句,没有不夸的。

    崔沁这才察觉,施昭云也不是对人人如此,瞧着也晓得人情世故,只是不待见她罢了,即使如此,她也必要给好脸色。

    便有交好的夫人问老太太,“这九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才气纵横,又是得您亲自教养,您打算将她嫁去何处呀?”

    另外一穿杏色褙子的夫人执着绣帕,来不及擦拭唇角的茶渍,连忙接话,

    “九姑娘这般家世品貌,哪里瞧得起咱们金陵的门楣,定是要去京城寻高官嫁呢。”

    京城还有哪个高官待娶?

    唯有慕月笙。

    后宅里这些夫人哪个不是人精,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很明了。

    慕月笙前妻就堪堪坐在这里呢。

    当着崔沁的话提这事,是半点没把她放在眼里。

    施昭云虽不惧崔沁,却也不想弄得这般明目张胆,脸颊泛红,露出几分羞赧回道,

    “嫂嫂这是笑话我,我在菩萨面前许过愿,欲长长久久服侍爹娘跟前,只愿双亲高寿,能庇护我一生。”

    “九姑娘孝心天地可表。”众人交口陈赞。

    施老夫人原不乐意旁人提起施昭云的婚事,尤其崔沁还在场,见女儿聪明搪塞过去,又不愿她将来落人口实,立即敛声训斥,

    “胡闹,你好好嫁人方是孝顺。”

    施昭云俏眼翻飞,菱嘴嘟起,躲在了施老夫人身后,惹得众人生笑。

    崔沁自始至终慢条斯理喝着茶,宽袖顺着手臂稍稍下滑,露出小截皓白的手腕,一个极细的象牙镶八宝的叮当镯堪堪探出个身。

    金陵世家大多富贵,家里或多或少掌着海贸漕运的生意,夫人们皆是识货的,崔沁手上那只象牙镯品相极好,是极少见的果冻料,镶嵌的各色宝石十分罕见,别看同是南红,色泽润度,肉质的细腻程度不同,价格差之千里。

    偏偏崔沁手上这只镯子用料皆是极品。

    如今她那梳妆阁里被慕月笙给堆满,这象牙镯子小而巧,比起那些点翠金钗宝石,不算奢华。今日除了这只叮当镯,也就戴了一串翡翠十八子压襟。

    原是那通透的翠绿被湖蓝色的香云纱给压住,不仔细还瞧不出来,眼下有些夫人被那象牙镯子给吸引,目光挪至那翡翠十八子,涤涤通透如同一汪水,颜色好,水头更好。

    细看,这崔娘子穿着打扮十分不俗呀。

    崔沁扶着那青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觉出是武夷山的大红袍,入口略涩,后劲很足,她略为不喜,便堪堪放了下来。

    施颖察觉到她的动作,轻轻拉了拉她袖口问道,“姐姐,可是茶不合你口味,我叫人给你换一盏。”

    来主人家做客,哪有嫌茶不好的。

    这小丫头总是这般天真有趣。

    崔沁盈盈一笑,宠溺地将她小手拉在掌心,温声道,“哪里,茶好得紧,我才吃过茶来,便不多喝,得留着肚儿吃寿宴呢。”

    施颖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极是喜欢崔沁,崔沁性子好人又长得美,

    “姐姐,等会午膳过后,你去我屋子里玩,我最近得了个新宝贝,能将脸儿照得清清楚楚,是西洋的玩意儿。姐姐长得这般美,一定要好好瞧瞧自个儿....”

    崔沁闻言连忙堵住她后面的话,“成成成....”

    施老夫人是明眼人,还是吩咐侍女道,

    “崔娘子大概不喜浓茶,是我们待客不周,我老婆子喝浓茶喝惯了,一时忘了各人有口味,你们重新换茶煮了来。”

    崔沁面带歉色,不欲劳烦,老太太坚持,她也无法。

    倒是一旁的施昭云眯着眼懒洋洋道,“崔娘子大抵是在慕家当国公夫人时,喝惯了好茶,瞧不起我们金陵这穷乡僻壤,也是情有可原。”

    老太太闻言脸色登时拉下,冲她低喝一句,“昭云,不得无礼。”

    施昭云轻哼一声,面带恁色垂着眸拨弄手上的翡翠玉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屋内顿时一静。

    深秋的桂花,香气如同捉迷藏一般,偶尔被风吹乱,闻不着零星半点,偶尔却是浓密如稠,沁人心鼻。

    崔沁深吸一口桂花香,将心头躁气压下,双眼如月,坦坦荡荡迎视施昭云,“九姑娘不必自惭形秽,施家的茶也好,慕家的茶也罢,得顺心顺意的茶方才好喝,老夫人,您说是也不是?”

    崔沁将清凌凌的视线投向施老夫人。

    施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沉色,崔沁言下之意是婚事不能强求,可不就是在敲打昭云么?

    还当她性子温软,任人拿捏,原来也不是好相与的。

    老夫人复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娘子所言极是。”脸上的热络淡了几分。

    崔沁佯装不觉。

    施昭云平日被骄纵惯了,何尝被人这般暗讽过,她不由拉下脸来,冲崔沁一声冷笑,

    “哟,崔山长不是已经和离了吗?还在摆国公夫人的谱?”

    气氛陡然一凝,众夫人皆是拢袖看好戏。

    光芒自前头窗棂洒入,在崔沁身旁投下一束光柱,堪堪将那翡翠十八子给照得亮眼,

    她望着施昭云,笑语从容,“我不必摆什么谱,也不惦记着什么,倒是施九姑娘,这是摆主人谱么?”

    施昭云今日言行无论如何欠妥,只因金陵贵妇皆是看着她长大,多少偏袒几分。

    崔沁一介孤女,又是和离之身,心中虽有忌惮,却多少有几分瞧不起。

    施昭云被她这话给堵住,白皙的面容一阵绯红。

    施老夫人看不下去,寒声吩咐,“来人,将九姑娘带下去,她今日冲撞了贵客,闭门思过。”

    施昭云气得拂面离开。

    既是提到了慕月笙的话茬,有贵夫人便按捺不住,缀着忐忑的笑,朝崔沁倾身问道,

    “崔娘子,虽说您已与慕国公和离,只是我在京城的表嫂却言,您当初很得朝华郡主青睐,想来如今与慕家是有来往的,不知您可否透露个只言片语,那慕国公是否已南下?”

    这是大家今日来的目的,皆是双目炯炯,期待崔沁给她们一个准信。

    崔沁接过丫头新递上来的峨山毛尖,听着耳畔时不时传来的鸟鸣,浅浅一笑,“您说笑了,我只身南下,不曾与慕府来往,郡主对我之恩德,我牢记在心,日日替她老人家诵经,只求老人家康泰福顺,至于那慕国公之下落,我不得而知。”

    慕月笙还不曾在金陵露面,怕是还有筹谋,崔沁怎会傻到去透露他的行踪。

    众人见崔沁杏眼明澈,容色宁静,说话虽慢条斯理,却如珠玉铿锵,便信了她的话。

    既是打听不到慕月笙的消息,想来崔沁与慕家是彻底断绝,那就更用不着给好脸色。

    谢家二房的夫人早看崔沁不过眼,碎语道,

    “崔娘子当初怕是因怀不上孩子,才和离的吧?”

    崔沁脸色一变,旋即怔忡不语。

    和离那日,她已有呕吐之状,那时被希玉灵伤透了心,只期望老天爷垂怜她一些,给她一个孩子,最终却被诊断无孕,她无颜面对老夫人的期许,以至后来慕月笙失约,一桩一桩压在她心头,她才下定决心和离。

    孩子虽不是她与慕月笙和离的主因,却也是一个诱因。

    众人瞧见崔沁脸色煞白,自然是信了谢家夫人的话,当即对崔沁再无兴趣。

    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能成什么事?

    长得再如花似玉,也只能给人做妾。

    明明崔沁端端正正坐着,那些惯常捧高踩低的夫人已将她归于妾室一类,不再拿正眼瞧她。

    施颖的母亲施二夫人倾身而来,软软拉住她的手,温声劝着,“好孩子,莫要难过,请大夫细细瞧瞧,你还年轻,将养几年,再寻一好人家嫁了,未必不能生下一儿半女。”

    崔沁恍惚回神,露出明艳的笑,“多谢您关心,我无碍的。”

    心里却想,回头确实得寻一郎中把把脉,倘若身子有碍,得尽早治好。

    钟婆子在一旁听了许久,终是按捺不住,深深瞥了一眼谢二夫人,“据老婆子所知,朝华郡主并不曾搭理谢家二房,不知道谢夫人打哪听说是因孩子和离,成婚半年不曾怀孕的多的去了,我劝夫人先管好自家府上的事,莫要逞口舌之利。”

    谢夫人被说得面红耳赤,钟婆子又草草朝施老夫人福了福身,语气生硬道,

    “施家这待客之道,我家娘子领教了。”

    崔沁也及时起身,语气平淡,“老夫人,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拜访。”

    一行人出了暖阁,沿着东侧廊芜折下,顺着石径上去抄手游廊,待要往侧门离去,却被施昭云拦了路。

    片刻不见,施昭云脸上似有泪痕,清凌凌的眸子睨着崔沁,冰冷质问,

    “你为何与他和离?”

    崔沁俏脸浮上些许冷色,“这事与施姑娘无关吧。”

    “怎么会无关呢!”

    施昭云视线绕过崔沁落在围栏之外,目露凄楚,

    “我十二岁那一年遇见他,他跟着朝华郡主来金陵探亲,彼时朝华郡主的表兄谢家老爷子还在世。”

    “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对他一见倾心,求着父亲想嫁他,父亲告诉我,慕家与裴家有婚约,怕是会落在慕月笙身上,我只得作罢,心中却是耿耿于怀,不曾忘却他。”

    “他来江南平乱,我又见了他几面,心里想着,这么好的男人被裴音那病秧子给糟蹋,真是老天不公,可惜呀,他也不曾瞧我一眼。”

    施昭云冷笑几声,脸上皆是对裴音的不屑,“我说这世人皆是眼瞎,个个称赞裴音霁月风光,真真瞎了眼,她若真是心怀坦荡,以她病体弱躯,又怎么能嫁人?我看她就是喜欢慕月笙。”

    施昭云仰眸,将一抹清泪吞了回去,微露些许倔强道,“可惜呀,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能怎么着。”

    “再后来裴音过世,父亲派人去京城探慕家口风,那慕月笙说三年内不娶妻,我无可奈何,心想着再等三年,哪知三年后,我父亲的人还没抵达京城,便传来你与他大婚的消息。”

    施昭云说到这里,几乎是忍着泪盯着崔沁默然的脸,“我以为你会好好跟他过日子,柳家提亲的人已经上了门,我也应下了,正要交换庚帖的时候,却传来你与他和离的消息!”

    “崔沁!”施昭云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声声质问她,“他胸怀天下,霁月风光,是这世间最伟岸的男子,他到底是哪里惹了你不快,你要与他和离?”

    “我都要嫁人了,我都要死心了,你为什么给我来这么一出,你知道吗?我生生又退了柳家的婚事,将我们施家与柳家的情分给耗了个干干净净!”

    “崔沁,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多么希望嫁给他的人是我,我愿为他洗手作羹汤,照料他起居....”

    原先旁的话,崔沁皆不在意,听到最后一句,崔沁眼底涌上一片猩红,如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寒光睨着她,

    “施昭云,你任性妄为是施家纵容,我也懒得理会,但我与慕月笙的事轮不到你置喙,你既是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敢情好,我再把慕月笙给拽回来罢!”

    崔沁丢下这话,绕过她离去。

    施昭云睁大眸子,执着手帕飞快将泪水拂去,追着崔沁拦了她的路,

    “你敢!”

    崔沁不禁惊愕,上上下下扫视施昭云,瞧着也不像是个不通礼数的,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她压根不想与蛮不讲理的女人掰扯,只连连摇头,提着裙摆折下长廊,沿着台阶下石径离去。

    施昭云是执拗的性子,气不过欲再追过去,钟婆子再是忍耐不住,反手一巴掌将施昭云给抽了个囵吞。

    施昭云原没防着,又是倾身欲追,不曾站稳,冷不丁被她抽这一巴掌,身子被带了个回旋,最后撞在了栏杆上。

    她的丫头吓了一大跳,尖着嗓子喊道,“来人呀,打人啦,有人打九姑娘!”

    施昭云在施家便是个小祖宗,自从被上头几位哥哥嫂嫂惯着,底下侄儿侄女皆越不过她去,施老爷子与施老夫人皆是宠溺她,平日别说打她,便是骂一声都不曾,以至于惯得施昭云娇蛮无状。

    崔沁也不没料到钟婆子这般胆大,比宋婆子是有过之而不无及,惊吓过后,她连忙回身来,将钟婆子给扯住,欲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却见钟婆子扶着腰厉声骂道,

    “施家也算海内名门,怎么教养出你这等没脸没皮的东西,当众挤兑客人便罢了,私下又跟过来,言语苛刻冒犯之至。”

    “那慕国公是何人,岂是您能随意肖想?”

    这边动静太大,闹得里头暖阁的客人纷纷围了过来。

    施老夫人被众人搀着,立在对侧廊下听了钟婆子这话差点昏厥,再踮着脚瞧见自己女儿被人打得珠翠散乱,一时又怒又气,偏偏还无可奈何。

    她刚刚才吩咐施昭云闭门思过,结果转眼间就来拦崔沁的路,无论如何,都是施家失礼。

    她心中再是不忍,也不能偏帮女儿,只示意二夫人前去当和事老。

    二夫人蹙着眉细步下了台阶,沿着石径往崔沁身旁而来。

    那钟婆子中气十足,还不曾撂下话茬,转背与众位夫人分说,

    “老婆子原不想声张,既是你们这般捧高踩低,好叫你们晓得,自从我家娘子与那慕国公和离,人家国公爷日日守着我家娘子不肯离去,直到我家娘子南下,国公爷遇刺,方才作罢。”

    钟婆子沉冷的目光最后落在施老夫人身上,力如千钧,“施家还是趁早休了念头,莫要打国公爷的主意,省的犯了忌讳,自食恶果。”

    施老夫人浑身一颤,目露胆寒。

    裴家的前车之鉴,还远吗?

    钟婆子不理会众人是何脸色,恭恭敬敬搀着崔沁离去。

    施家这场寿宴不欢而散。

    那谢家二夫人看了一出热闹,得意洋洋嚼着果子,施施然回了府,扶着丫头的手正要进去,却见一管事擦着汗急匆匆奔了来,

    “夫人,大事不妙,刚刚五军都督府的人冲到咱们码头,将所有船只扣押,货物封存,说是怀疑谢家携带私货,要细查呢!”

    谢夫人闻言两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众仆手忙脚乱将人抬入厅堂侧室,将人中一掐,汤水一灌,谢夫人方才悠悠睁开眼,扶着丫头的手,身子颤颤巍巍,喘着气道,

    “这是要治我们谢家于死地呢。”

    金陵谢氏有两房,长房原是与端王府有姻亲的一支,后来子嗣凋零,日趋没落,谢家二房出了两名进士,又携江带海地做生意,渐成兴旺之势,虽是二房几次进京想与慕家亲近,老郡主见二房略有些势利,不欲掰扯,淡了情分。

    谢家二房在金陵声誉渐浓,时不时将京城慕家拿在嘴上说事,恨不得人人晓得谢家与慕首辅亲近,旁人总给谢家面子,谢家这些年顺风顺水,生意做的越来越大,都有自建的码头,为金陵四大财阀之一。

    今日猛然间码头被关,如同断了谢家生路。

    慕月笙连谢家的码头说关就关,这般不给面子,其他人岂有活路?

    于是,城中越发暗潮涌动,人人自危。

    到了傍晚,更惨烈的消息传来,谢家二房的两名嫡子并一位老爷给关了进去,这下便是天塌了一般。

    谢二夫人的丈夫打衙门而归,气急败坏发作一番,回头折进屋子细问,

    “说来此事蹊跷,明明前两日那宋将军还说我家的手续妥帖,当是无碍,我想着他该是念着郡主与端王府的情意,卖我一个薄面,怎么突然间急转直下,将码头关下,人也被扣下。”

    金陵这些世家里,多多少少手脚都不算干净,这事上头也不是不晓,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犯大过,皆可遮掩过去,若一旦有人下狠手,只能说谢家得罪了人。

    谢老爷暗忖自己一向迎来送往,客气周到,不曾得罪哪位大人物,不至于落到这般要抄家的境地。

    谢夫人战战兢兢坐在圈椅里,脑筋惶惶转悠一圈,冷不丁想起白日那事,不由双股打颤,

    “夫...夫君...可能是我得罪了人....”

    便磕磕巴巴将挤兑崔沁之事一说,谢老爷几欲睁破眼眸,气得面色发青,扶着腰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这妇人,误我大事,且不说慕月笙与她情分如何,即便真不喜欢她,那也是他的前妻,曾与他同床共枕的人,依着这位首辅的脾气,无论如何在外人跟前都是要护她周全,要说如今金陵城,谁的脸面最大,定是那崔娘子无疑!”

    “你这蠢货,我先前忙着漕运,不晓得那崔山长竟是慕首辅之前妻,我告诉你一桩事,前不久我遇上京城来的一商户,那人给京城忠远侯府送货,偶然得知那忠远侯的世子钟情于崔娘子,欲朝太后娘娘请婚,你猜怎么着,慕月笙不肯!”

    谢老爷抖着冷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寒芒阵阵戳着谢夫人,

    “那崔氏自从嫁过慕月笙,身份水涨船高,旁人真要求她,皆是以正室待之,你个蠢妇,竟是挑唆着旁人挤兑她,将她视为妾室一流。谁敢让慕月笙的前妻做妾,不要脑袋吗?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谢老爷几欲气死过去,最后干脆拧着她往外一推,

    “你现在给我携重礼,上崔家去道歉,那崔娘子若是不原谅你,你就给我跪着求她!”

    谢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装点了五车厚礼,连夜奔至崔府,管家不给开门,她还真就跪了下来,最后钟婆子出面,将她给轰走,只说崔沁身子不适,谁也不见。

    末了,钟婆子还撂下一句话,

    “谢夫人出身高贵,切莫折节,咱们崔家门楣不高,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谢夫人肠子悔青,恨不得咬了舌头。

    崔沁今日着实被气到了,并非是因着那些夫人的闲言碎语,却是暗恨慕月笙四处招花惹草。

    偏偏数月又不见人影。

    她心绪起伏不定,干脆伏在案后作画。

    画的便是刘备三顾茅庐,用的是她父亲临终画雪的手法,因着是打发时光,干脆信手胡画。

    须臾乏了,累出一身香汗,将画作一搁,便去浴室沐浴。

    待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出来,瞧见莹玉宫灯旁,落座一玄衫男子,只见他背影挺直如峰,鬓角干净利落,发丝皆束于头顶的青玉冠,正提笔在画卷上方题赋。

    慕月笙的字是极好的,骨力强劲,落笔又是极为潇洒细腻,通篇一百来个字,每一撇每一捺皆有不同,其□□有七个“之”四个“矣”,风格迥异,着有风趣。

    这一篇行楷,洋洋洒洒,书法与文赋,皆是登峰造极。

    这是她第一次与慕月笙合作书画,偏偏他写得这样好,崔沁一时动容,连着白日那火也消了,只堪堪将那画卷捧起,细细欣赏,不曾察觉自己罗衫半解,沐浴过的肌肤微微泛红,于灯芒下散着诱人的光泽。

    慕月笙静静凝望她,眸眼欲深,视线不挪分毫。

    崔沁扯开唇咧出懊恼的笑,“哎呀,早知你要题赋,我该画得更好些的。”她脆生生跺着脚,一双俏丽的眸朝慕月笙探来,

    “下次还给我题诗好不好?”

    慕月笙伸手握住她骨细丰盈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

    “傻丫头,我人都是你的,你要什么不能给?”

    他嗓音哑得如同撕破的绸缎,又粘又暗。

    崔沁滑至他怀里,心口若泉眼涌上一股又酸又涩的悸动,略觉委屈道,

    “你以前却不曾....”

    慕月笙懊悔地叹息一声,将那画卷给丢开,将她一双柔荑握在掌心,

    “四境已定,海晏升平,我慕月笙今后只属于你崔沁一人!”

    密密麻麻的热度透过掌心绵绵传递之心尖,崔沁杏眼如同浸润过泉水,亮晶晶的,似漫天星海,

    她扬起光洁圆润的下颌,迎视他,

    “你可别再糊弄我。”

    “我何曾糊弄过人...”

    她视线透着灼热,双目炯炯,似有什么东西从她心里破土而出,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崔沁咧嘴轻笑,如同得了宝贝的孩子,三两下将绣花鞋给甩开,圆润玲珑的脚趾蹭了蹭他的腿间,双手攀上他的肩,竟是在他身上跪坐了起来。

    慕月笙猝不及防被她笼在怀里,软滑的小手在他前胸后背.乱.摸,尾音颤.颤的,又绵.软.无力,

    “可有哪里受伤?”

    慕月笙眼底缀着细碎的光,眼尾上扬,裹挟出几抹.欲.念,将她拉着坐了下来,逼视她道,

    “你这般.乱.摸,负责吗?”

    崔沁俏眼一怔,一时无语极了,气得捶他胸,“我问你话呢,你回答我。”

    “你先回答我,我再答你。”末尾,他眼神沉沉,嗓音染上几分柔情,

    “你负责吗?”

    崔沁被他认真的模样给逗笑,俏眼一斜,“既是要我负责,那我不摸了,也不管你受伤与否,你自个儿待着吧。”

    竟是要离去。

    慕月笙恼怒至极,将那柔软的身子给禁锢住,寒声道,

    “你摸都摸了,必须负责。”

    崔沁小脸绷紧,就不低头。

    慕月笙气乐,“依着你这架势,是想我堂堂首辅当你入幕之宾,无名无分跟着你?”

    崔沁杏眼瞪圆,失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外头风声鹤唳,人人闻慕月笙之名,恨不得退避百里,他却在她这里胡搅蛮缠。

    只是默了片刻,将他这话给嚼了一番,暗道这个主意也很不错,遂得意洋洋掀起了唇角。

    慕月笙眯眼笑,“既是觉得我胡说八道,那将这个给签了!”

    他话音一落,竟是从胸口掏出一烫金的红帖,帖子上明晃晃写着“婚书”二字。

    这可是他着人从京城八百里加急给送过来的,有户部官印,请了礼部尚书范玉清当证婚人,崔棣与他母亲皆已允婚,

    现在只差崔沁。

    先用婚书绑住她,待金陵事了,再回京大婚。

    慕月笙面色镇定将婚书摊开,抽出一支狼毫沾了些许墨汁,递到崔沁手里,

    “签字画押!”

    崔沁眸眼盛满了惊愕,被他这番动作给整蒙了。

    她这是被敲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