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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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昏黄的烛灯,人影随着烛光闪烁若明若暗,床上端坐一人,他轻轻褪去里衣,衣衫一寸寸往下滑落,露出里面裹着的白皙皮肤,白皙的脊背上的几道淤肿的血痕刺入楚钰眼帘,分外渗人。

    他咬了咬牙,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老爷怎么下了这样的狠手,”他哽咽了一下,“若老爷知道爷背上的伤……”

    楚江离皱了皱眉,“过去之事,不必再说。”

    这才见一道狰狞可怖的旧疤横在白皙的脊背上,而那淤肿的伤痕布在旧疤上,原本如玉美背上布满层层叠叠的伤痕,着实让人心疼。

    楚钰瘪着嘴,拿烈酒沾湿了布帛,轻轻敷在淤肿上,楚江离咬着牙竟然没发出一丝痛声,刚擦净的额角再次沁出细密的冷汗。

    火辣辣的疼痛感密密麻麻从背上袭来,楚江离心中烦躁不已,楚钰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愈加难忍,“动作快些,莫再磨磨蹭蹭。”

    楚钰委屈地瘪着嘴,动作的力度也一并加大,楚江离阖上眼,微微吐出一口气,等楚钰拿烈酒涂完后,楚江离身上已如过了道水般,冷汗淋漓。

    楚钰拿着布帛轻轻擦去他额间的汗,心中百感交杂,他低着头,视线被氤氲的雾气模糊,声音几不可闻,“爷,值得吗。”

    楚江离刚从疼痛中缓过来,惨白着一张脸,“若我能辅佐殿下,为他定国安邦,殿下一生平安喜乐,倒也值得。”

    若真能如他所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轮明月高挂于城墙上,宵禁时分的京城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楚江离坐在窗台上,手中握着一把赤奴的弯刀,满是薄茧的指尖抚过刀刃,他看着指尖上的一抹血痕,发了片刻呆后,将那指尖含进了嘴里。

    腥甜的味道在舌尖泛开,他眉头微蹙,舔了舔上颚,轻叹了一声,敷上的止痛药草已经失去了作用,后背的伤隐隐作痛,他抬眼看向灯火通明的坊市,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枚玉骨笛。

    清澈响亮的一声鸟鸣,撕破黑夜,传达到某些人耳中。

    楚钰正在屋中熟睡,鸟鸣一响,他猛地惊醒,眉间愁绪更浓,他揉了把乱糟糟的脑袋,再次把脑袋埋进被子中。

    几人踏着月色破风而来,他们低着头单膝跪在楚江离面前,声音很低,“爷。”

    他们的声音怪声怪调,并不似中原人的口音,楚江离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那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爷,这是,我从老贼,那里,查出来的。”为首的黑衣人率先开口道,此人说话并不通顺,口音甚重,他一把扯掉脸上的面具,一双碧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脚下的瓦片,原来是罗刹人。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捧到楚江离面前,楚江离看着那账簿,面上神色不显,“楚玦,可验过真假?”

    楚玦低声道:“验过,账簿上,属实。”

    楚穆也邀功道:“我们搬走了大半,放在郊区院子的地库里。”

    楚江离点了点头,“剩下的够抄家了?”

    “够。”

    “这帮蛀虫。”楚江离冷声道,他随手翻开一页,便看见里面的大额数字,脸色骤然一沉,“他们兴许是不要命了,只知在京城花天酒地,也不管灾区百姓的苦楚,倒真应了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深吸了口气,将账簿撕去几页,“放邢大人折子里。”

    “是,爷。”

    朝堂陷入沉寂的低气压中,所有人都绷紧了,死死地闭着嘴,唯有楚江离,他埋着头,手交握在一起抵于额前,眼中闪过一瞬微不可察地快意。

    邢昱成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额间的汗珠一点一点落在青石砖地面上,沁出一滩水渍。

    “邢昱成,你好大的胆子!”皇帝一声厉喝,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甩倒邢昱成身上,砸得邢昱成身子歪了歪。

    “皇上,这,这,”邢昱成脑子里一片空白,前脚账簿失窃,后脚就被人送到皇帝那里去了,一点时间都不给他想对策,“微臣,微臣冤枉啊!”

    皇帝冷笑一声,“你冤枉?那就没有清白的人了!可笑,朕真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你竟还想欺君?”

    邢昱成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满是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声声泣血,“皇上,定是有人陷害微臣.......”

    皇帝见此,脸上冷凝的神色微微松动,邢昱成心中正松了口气,此时,万福安公公垂着脑袋,轻手轻脚走上来,凑近皇帝耳边耳语一阵。

    皇帝脸色再次沉了下去,铁青着一张脸,狠狠拍了一下龙椅扶手,“混账东西!”

    饱含着怒气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响,有的胆小的文官已经浑身打抖跪了下去,楚江离终于敛去看好戏的神情,声音清澈,“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眼风扫向楚江离,皱了皱眉,“邢昱成,你还有什么好说,刚才禁军在你的仓库里搜查,人赃并获!”

    邢昱成眼睛陡然睁大了,抬起头看着皇帝,一时间万念俱灰,眼泪挂在脸上屹然不动,嘴唇张了又张,喃喃自语:“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皇帝狠狠磨了磨后槽牙,恨声道:“把他押下去,刑部给我好好审!”

    “是。”

    楚江离抿着唇,抬手掩去唇间的笑意,满朝文武统统跪了下去,声音洪亮齐整,“皇上万岁万万岁!”

    邢昱成家被搜刮出数百万两白银的消息传遍了京城,茶楼的说书人又有了新故事,楚江离照往常习惯找了个离台前远远的空位坐下,斟了杯茶,眼睛却不在说书人身上,而是在整个茶楼扫视。

    “嗯,月明,来找我?”

    楚江离抬眼看着面前的人,皱了下眉,“你能把你的妆洗掉么?”

    百里飞眨了眨眼睛,用手指蹭了下嫣红的唇,满不高兴地撅起嘴,将一个小女儿家的娇俏演的活灵活现,“人家新买的口脂不好看么,月明你要这样说人家。”

    楚江离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嘶地抽了口气,摸了摸手臂,道:“好生说话不行么?”

    百里飞原本斜靠着桌子,整个身体软若无骨,一听此话,轻叹一声,坐正了,他撑着脸,一双含情的眸子盯着楚江离,“月明,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楚江离怔愣了一秒,“什么事?”

    “当然是.......”百里飞的染了朱蔻的手指点上楚江离的胸口,“你要嫁人的事呀。”

    楚江离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情。”

    百里飞皱着娟秀的柳眉,忽然凑近楚江离,“月明,你确定,你确定不要我带你私奔吗,”他小声道,“我能带你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楚江离抿着唇,半晌轻笑一声,“东宫,东宫也能带我去么?”

    百里飞翻了个白眼,“这有何难,谁也拦不住小爷,”他忽然停住了,眼睛紧紧盯着楚江离的脸,狐疑道:“月明,你什么意思,你喜欢傻太子?”

    楚江离垂下眸子,抿了口茶,并未出声。

    百里飞脸色一变,也不顾闺秀形象了,一拍桌子道:“你是认真的?”

    他这一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楚江离抬手掩住脸,“你嚷嚷什么?”

    百里飞两颊抽了抽,狠狠闭了闭眼,“你什么意思?你喜欢傻太子?你疯了?”

    楚江离睫毛颤了颤,视线落在手中的茶杯中,平静的茶水漾起一圈涟漪。

    “是,我喜欢他。”

    “你......”百里飞已经气到神志不清,说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揉着太阳穴,缓了半天才接受这个现实,“什么时候的事?”

    楚江离微微一顿,陷入了回忆中,“很久了。”

    皇宫的冬天,青砖地面上布着厚厚的一层白雪,男孩裹着红狐大氅蹦蹦跳跳在雪地里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白嫩的一张脸缩在火红的大氅里,衬得整张脸红润明艳。

    他被这种声音所逗乐,卷翘的睫毛****的,抿着唇笑得腼腆极了,忽然他脚一滑就要摔倒在地,幸而他从小习武,手一撑,两腿向后空翻,单膝跪地。

    男孩松了口气,正欲站起来,印入眼帘的却是一双黑金色的皂靴,他犹豫了一下,抬起脸,看见那张抿着唇故作深沉的脸。

    “你是谁?”那人主动开口问道。

    男孩站起身子,拍了拍膝上的雪,嫩生生道:“我是楚月明。”

    “你是楚将军家的?”

    “是,你认识我爹?”楚江离看着面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人,忽然笑了,露出脸颊上的梨涡,“你是太子殿下?”

    路瑾胤微微怔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也没问他是如何得知,只是冰冷的眼神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半晌才开口,“你为何在后宫出没,楚将军没教过你规矩么?”

    楚江离忽然被他训责,有点委屈,嘴巴瘪了瘪,闷闷地低下头。

    路瑾胤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想法,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竟有一瞬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干巴巴地解释,“孤只是问问,担心你,”他干咳一声,“咳,怕你迷了路。”

    楚江离眨了眨眼睛,凑近路瑾胤,小声道:“真的吗?”

    路瑾胤对这个距离感到不适,他微微退后半步,“真的。”

    楚江离看着面前人小小年纪却摆了张老气横秋的神情,笑出了一口白糯的牙,圆润的双眼睁大了,波光粼粼的瞳孔映着漫天的雪和路瑾胤怔愣的脸。

    他心中腾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好像吃了一百颗粽子糖那样的快乐。

    楚江离取下荷包塞进路瑾胤手里,路瑾胤捏了捏圆鼓鼓的荷包,里面是一粒一粒的东西,还未等他开口,楚江离就被宫人叫走了去。

    路瑾胤手里攥着那荷包,呆愣地站在原地,宫女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欸,殿下,您怎么一个人跑这里了,快回屋里去,别冻着。”

    路瑾胤这才回过神,他打开那个荷包,里面是一袋子的粽子糖。

    宫女皱了皱眉,“殿下,您从哪里来的粽子糖,谁给您的?”说罢,宫女便要伸手去拿,路瑾胤躲了一下,淡淡道:“无妨。”

    路瑾胤将荷包收进了怀里,又想起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