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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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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了北京。

    我离开美国离开贝贝回到北京,是为了寻找我的安心,尽管我知道,此时的安心,绝不可能还留在北京。

    从机场乘车驶入市区的时候天已很晚。车子从三环路由北向南,开得很快。三环路比我以前的印象显得宽阔了许多,车流也不像过去那么拥挤。我特别留意了中途经过的团结湖小区,在长虹桥西侧的万家灯火中似乎看到了我爸住的那片楼群,看到了那个亮着幽黄灯光的窗口。我鼻子里有点发酸,我知道我爸这两年过得不好,他因此而恨我,我倒霉的时候也因此而不管我,我们父子之间从那以后就几乎断了来往。我随贝贝去美国时都没有向他辞行。快一年过去了,我现在总想再见见他,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爸,他养大了我。

    但这一晚上我没有去我爸那儿,而是让司机从北到南几乎贯穿北京把我一直拉到了靠近南三环的方庄,找到了我以前常来的那座塔楼。塔楼的电梯坏了,我摸着黑拎着不算太轻的行李一直爬到了十五楼,敲开了刘明浩的家门。

    刘明浩的新婚太太李佳大概已经从跨海长途中知道了我突然退婚回国的消息,见了面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质问和责骂。我这才发觉自己真是昏了头自投罗网,竟忘记李佳是贝贝的表姐,现在到刘明浩家简直就是找骂来了,但想要退出为时已晚。

    等李佳唠叨够了,刘明浩才把我拉到书房,问:“你和安心和好了?”

    我摇头回答道:“我还没找到她呢。”

    刘明浩说:“她不是回老家了吗?”

    我说:“对,我明天就去买火车票,我要到云南清绵去找她。”

    清绵——这就是我在那个名叫嘉陵阁的小饭馆里第一次听到的地方。

    在我和安心交往的日子里,我们无数次说到清绵这个地方。在安心的描绘中,清绵的山永远是深绿的,水永远清澈见底。那是一片没有任何污染的净土,连汽车的尾气都难以闻到。进入清绵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索桥,桥下是水浅流急的清绵江。许多年前安心从那条长长的索桥上走出来,走进了保山城里最好的中学,从那时开始,她实际上便已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在清绵,安心的家大概算得上一个富足之家。她的父亲开了一家中药加工厂,还给周围的群众开方子治病,既是医生又是私营企业主,在山里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物。她的母亲原是山西的插队知青,在清绵扎根落户,一直没有回城,后来在清绵的群众文化馆工作,是当地的一个文人。安心说她母亲没事儿还写诗呢。看得出与开作坊做医生的父亲相比,安心更崇拜她的母亲,谈话时以母亲为荣的神情屡屡溢于言表。这使我多少有点感动——即使在那样穷困闭塞的山区,人们更尊重的,更看得起的,更津津乐道的,还是文化。

    于是更加让我疑惑的一个问题是,安心为什么不去上大学呢,为什么不去追求一份更体面更轻松更有意义的学业和工作呢,她父母的收入完全可以帮她实现每个年轻人都会有的基本梦想,她干吗要到这个又破又旧的跆拳道馆来当这份任人驱使的临时工?

    这是我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在嘉陵阁的餐桌前,在酒后,向安心提出的疑问。她没有做出回答,她的脸同样被酒弄得微红,她的眼里,不知是因为回首往事还是因为喝了酒,有了一些眼泪,她说:我喜欢北京,我喜欢人山人海的大城市,这儿谁都不认识谁,让我觉得安全放心。

    她的话和她的神情,既天真又有些深意似的,让我一时弄不清她究竟像个孩子还是更像个厌世的高人。她的言语也有点半醉半醒,眼神也有点半浊半清,以致我猜不出她是真喝高了还是在借酒说愁。

    那天我们互相说了很多童年往事。我说了我的从徒工一直当到厂长的爸爸,也说到了我的善良不寿的妈妈……我真是喝高了,居然家丑外扬地跟安心说我爸这人其实特别势利,当了那么多年干部了还那么小市民。我甚至还说了我上中学时就有过好多女朋友……当然我还没有彻底烂醉,还不至于傻到说出钟宁。

    安心也说了很多关于她家乡的风土人情和山水草木,还说了她的父母,说了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最喜欢玩儿的游戏,还背诵了几首她妈妈写的诗。那诗在我听来有些晦涩难懂有些又太像儿歌;有些是明媚晴朗的山水咏叹,有些是当年知青的万丈豪情和后来悲观晦暗的心境。无论韵与不韵,无论高深莫测还是简单直白,我都非常认真地听着,尽管我知道她背诵这些诗句与其说是给我听,不如说是在发泄她自己的思乡之情。

    终于,在念她母亲最后一首诗的时候,她哭了。我听不懂那诗,但我感动。

    她很快控制住了,一直浮动在眼窝里的几滴眼泪刚流下来,就马上被她擦去了。没有抽泣,如此而已。

    天不早了,我们在这家小饭馆里消磨了太长的时间,安心喊服务员过来结账,她真的要付钱。我把账单抢过来,说:“还是我付吧。”安心说:“今天不是我请你吗,这是谢恩的饭。”我说:“别跟我分得那么清,等以后你发财了,我天天找你吃大户去。”但安心还是抢先把已经拿出来的钱交到服务员手上,转脸冲我说道:“我已经欠你了,不能再欠。”

    她执意付了钱,我也不再争,当着服务员争来抢去的太现眼,让人一看会以为我们是刚刚认识的。而且女孩儿就是这样,她说不想欠你你就别硬上,上了反而显得别有用心。

    好在那顿饭只不过花了六十多块钱。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六十多块钱对安心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们走出嘉陵阁的大门,风已经止住,雨也停息了。我们上了汽车。我把汽车开得飞快,地上的积水击在车的底盘上,砰砰作响。那声音令人快意盎然。天很晚了,车子开到京师体校的大门口,停车时我们都看到体校的铁门已经关住。安心下了车,站在关死的大门前发愣。我也下了车,我知道她进不去了。我的脑子里此时除了酒精之外就只有这个惊喜!我说:“安心,到我那儿去住吧。我那儿有地儿。”她没有回头,说:“不用。”我站在她身后不肯走,我说:“你进不去了。”她依然没有回头,只说:“我自己想办法,你快回家吧,谢谢你把我送回来。”

    我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她。两个月来,我一直在她面前装得温文尔雅,对这个我喜欢的女孩儿,我早就该来鲁的了,早就该痛痛快快地撒一回野!按刘明浩的说法,女人都有受虐的渴求,都有被**的欲望,好多女孩儿还喜欢男的跟她来硬的呢!我抱住安心,用嘴亲她的耳朵,大概我太突然了太粗鲁了把安心吓了一跳,她甩开我下意识地往墙边躲:“杨瑞你干什么你!”我的脑子一发热就冷静不下来了,我冲上去将安心挤在墙上,硬要亲她。安心叫着:“杨瑞你喝醉了,别闹了,你走开!”她拼命挣脱我,向前面的街口跑去。我拉了她一把,拉住了她的衣服,衣服哗的一声撕破了。那声音让我清醒了一些,我知道我这下搞糟了,撕了她的衣服她会生气的。我追上去,想抱住她向她道歉,可这歉意的动作适得其反,她更加害怕,步伐加快,拼命甩开我向灯光明亮的街口张皇奔逃。我追上去伸手还想拉住她,我想拉住她说对不起,不料她突然停住,一个就地转身,一只脚飞旋起来,又高又快,在空中闪电般地画了半个圈,砰的一声击中我的头部。我“哎哟”叫了一嗓子,整个人斜着摔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马路牙子上。

    我的酒醒了,我惊呆地看着安心。我意识到她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击,竟然是一个做得极其漂亮甚至堪称完美的“后摆腿”!是那种只有跆拳道的高手才能做得如此大开大合干脆利落的“后摆腿”!

    我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脑子清醒过来。我看到安心此时的脚步一前一后,步法既标准又稳健。她这姿势几乎一点不像我所熟悉的那个纯纯的少女安心。在那一瞬间我只有惊奇和叹服,完全忽略了身上不知是哪儿发出的疼痛。

    安心也吓呆了,她这一脚也许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看我躺在马路牙子上起不来了,以为那一脚肯定把我踢坏,一时瞪着眼不知所措。这时我才感觉到我的口鼻发热,湿乎乎的像是出了血,用手一抹,手果然红了。安心见了血也慌了,这才跑过来蹲下,掏出手绢为我擦拭,我们几乎同时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安心扶我起来,我的右脚真的崴了,疼得几乎不敢沾地。安心扶着我试着硬往前走:“你真伤着啦?”我真的走不动,她皱了眉:“那怎么办呀,你还能开车吗?”

    我看着她,问:“你怎么会跆拳道?”

    她没有回答,说:“上医院吧。”

    我靠在她的身体上,往我的汽车那边走。她的身体很柔软,也很有力,感觉好极了。疼痛因此而变成了快乐,只愿前面的路再长些才好,可惜我的车子偏偏就在眼前,几步就到。

    我说:“我右脚崴了,开不了车了,要是左脚崴了可能还行。”

    安心没做反应,把我扶到车前,才说:“钥匙。”

    我疑惑地掏出车钥匙,不敢相信地问:“你会开车?”

    安心不答话,扶我上车,然后坐进驾驶座,打着汽车、挂挡、松手刹,一连串熟练麻利的动作让我目瞪口呆!汽车刷的一声启动,那声音,那速度,有点像警匪电影中的车技。车子开出路口,她才说:“我可没驾照,警察要是检查可是扣你的。”

    我挺高兴她用这种毫无拘束的口气跟我说话。我回嘴道:“你把我弄成这样了,还要让警察扣我的本子,你还打算怎么毁我,啊?”

    她说:“我不是向你道歉了吗。”又说,“是你先动手的。”

    我们也不知附近哪儿有医院,就让她开车在街上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北京医院,在北京医院的夜间门诊部处理了一下我受伤的口鼻和右脚。等我们走出医院时已是深更半夜,地上积着闪亮的雨水,雨水使夜晚的街道更加萧条,医院门前几乎看不到任何过往的汽车与行人。路灯昏暗,整个城市因此而显得有几分暧昧,仿佛每一个角落里都可能会有些秘不可宣的事情发生。

    我突然想起来问安心:“刚才看病花了多少钱?”

    “八十多块吧,怎么啦?”

    我掏兜,说:“我给你。”

    我把钱拿出来,拿了一张百元的钞票,递给她,她看着那钱,没接,说:“这是应该我出的钱。”

    我说:“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她又重复一句:“这是应该我出的钱。”

    我说:“是我先动的手,这是应该我出的钱。我还得赔你的衣服呢。”

    我把钱硬塞在她的口袋里,她躲闪:“我不要。”我硬塞进去,说:“算是向你道歉吧。”

    我一瘸一拐地向汽车走去。她跟上来,扶我上车,然后发动车子,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问:“你住哪里?”

    她这句话让我心里笑了一下,这个机会来得可真是不易,因其不易,才显得格外有趣。终于,时近午夜,我把安心带到了我的家里。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带一个心爱的女孩儿回家,这个结果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尽管整个过程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处心积虑的嫌疑。

    安心扶我上了楼,扶我进了屋,一直把我扶到了床上。她问我:“喝水吗?”

    我说:“不喝。”

    她说:“那我走啦。”

    我说:“那我喝。”

    她帮我去倒水,我指点她杯子在哪儿水在哪儿。等倒完水她又说:“我该走了。”

    我说:“这么晚了你上哪儿?”

    她说:“我总不能在你这儿睡吧。”

    我说:“在我这儿睡又怎么啦,还怕我非礼吗?”

    她说:“有点。”

    我说:“你看我伤成这样,就是有这贼心有这贼胆也没这贼能力啦。再说,我也没这贼胆。”

    她笑了:“这么说,你是有那个贼心啦?”

    我涎着脸,索性厚颜无耻地说:“我心里想什么,谁也管不着吧,我连‘意淫’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什么?”她好像没听懂。

    我岔开话,说:“你睡床上,我睡外面的沙发,还不行吗。”

    她想了想,说:“还是你睡床上吧,我睡沙发。别人的床我睡不惯的。”

    好,我不再执拗,一瘸一拐连蹦带跳地为安心找出干净的床单、枕巾和毛巾被。这天夜里,这个我绞尽脑汁拼命追求一直劳而无功的女孩儿,终于睡在了我的小小的客厅里。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因为钟宁和她哥哥恰巧前一天一起到俄罗斯谈生意去了,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我也不必担心她半夜或者清晨突然闯过来“捉奸成双”。这一夜我睡得很香,那点儿“贼心”还真的没有动过。

    早上,我被轻轻的敲门声叫醒。我知道是安心,我喊:“进来,门没锁!”安心推门进来,有点焦急又有点歉意地说:“对不起我起晚了,本来想帮你做早饭的,可我今天说不定又要迟到了。”

    我说:“没事,我从来不吃早饭的。你开我的车去吧,这回再迟到可没人替你顶这个雷了。”

    她掩饰着高兴:“行吗?你今天不用车吗?”

    我伸出两条光溜溜的胳膊,使劲儿伸着懒腰,说:“我让你弄成这样,怎么开车呀?我这次好人做到底,你把车开走吧,别让警察抓住就行。”

    安心很高兴,拿了车钥匙就走,我冲她喊了一声:“晚上下课别忘了把车送回来。”

    我睡了一天。

    晚上,安心回来了,送回了车子。见我还躺在床上,问我今天干什么了,吃晚饭没有。我说连中饭还没吃呢。安心说怎么了,我说我浑身疼得做不动饭。安心说那我给你做,你们家有什么?我蓬头垢面下了床,到厨房拉开冰箱指指点点,告诉她有什么有什么,然后洗了脸回客厅打开电视看。没一会儿,安心居然有模有样地端出了两菜一汤,还蒸了大米饭。虽然那两菜一汤都是利用以前我剩的一些熟食加工的,但我敢说那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晚饭。

    我也真的饿了,边吃边大叫好吃。我说安心你将来要是嫁给谁谁可算是享了福了。安心说我谁也不嫁。我歪着头问为什么,至于那么恨男人吗?安心说我不恨男人,是男人恨我。我是一只狐狸精,男人跟了我,都要倒霉的。

    我笑了笑,冷不防地说了句:“那我倒想试试。”

    安心说:“昨天你不是已经试了吗?”

    我知道她是在说昨天晚上她的那一脚。她那一脚真的好生厉害,让人佩服同时心有余悸。一说昨天她这一脚我差点没注意她是用这种回答的方式,把我的意思巧妙地岔开了。

    我也只好岔开话题,问道:“哎,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也会跆拳道?”

    安心沉默了一会儿,敷衍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整天看你们在那儿‘啊嘿啊嘿’地练,这么一踢那么一踹的,还不就那两下子。”

    我说:“你骗谁呀,跆拳道看着简单练着难,就你昨天那个后摆,我练了两个月了也没练出来。你那一腿,没个三年两年,绝对出不了那个‘范儿’。是不是咱们道馆哪个教练下了班单给你吃小灶啊。”

    安心眼睛看着电视新闻,淡淡一笑,说:“我要有那个时间就好了。”

    我想也是,她每天打工、上课,从早到晚,不可能有空闲去练什么跆拳道。

    我吃完饭,安心帮我洗了碗,然后说:“这会儿还有公共汽车,我得早点回去。”

    我叫住她:“别呀,你没看见我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吗?你踢坏了我总得负点责任吧。”

    她愣了:“我还要怎么负责任呀?”

    我说:“你帮我做几天饭吧,我受伤了营养不能跟不上。”见她没答话,我又跟了一句,算是一种补偿和交换,“这几天你可以一直用我的车去上班上课,也能节省你一点挤车的时间?”

    她犹豫:“你自己不能给自己弄点吃的吗。”

    我坚决地说:“不能!”

    她说:“我老住你这儿街坊四邻该说三道四了,我谁也不认识,无所谓,主要对你不好。”

    我说:“这都什么年月了,谁还有兴趣管你这些呀。住这种单元楼就这个好处,都是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谁家也不管谁家的事,我都在这儿住了四年了,一个邻居也不认识。大家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她还犹豫。

    我笑笑:“你是怕我吧?我保证不碰你,行了吧?”

    她摇头否认:“我不是怕这个。”

    我马上跟了一句:“真不怕假不怕?”

    她也笑了:“你敢乱来,我让你再躺半年。”

    我说:“你要是愿意天天伺候我,我还乐得这么躺着呢。”

    她住了嘴,因为再说下去就有点互相打情骂俏的味道了。但她也没再坚持要走。这一天她又住下来了。

    她一连住了十多天,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回来得很晚很晚,说是办事去了。不管多晚回来她都帮我收拾屋子、做晚饭,早上还起来帮我做早饭和中午饭。我以前从来不吃早饭的,但有安心陪着,也改了睡懒觉的习惯。开始安心做完饭并不跟我一起吃,总说她已经吃过了,后来在我坚决要求并佯做生气的情况下,才开始和我一起吃早、晚两顿饭。两人在家一起吃饭的感觉很特别,真是有种小两口过日子的味道。白天,我会拄个拐杖慢慢走到附近的菜市场去买很多好吃的鸡鸭鱼肉,每天晚上我们都大吃大喝一顿,然后一起看电视、聊天。除了照样各睡各的之外,真的就跟两口子似的,生活得既和谐又快乐。这是在我和女孩子相处的经历中,第一次体会到精神恋爱的美感。

    我和安心“同居”的这段日子,对我后来的生活理想和关于幸福的标准,起到了重要的心理开发作用,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对女人、对爱、对性、对家庭的看法和感受。夸张一点说,这段日子是我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启蒙运动和重要的里程碑,让我向成年人的心态迈进了很大一步。尽管这些我当时并未意识,也并未马上立竿见影地改变我表面上的生活态度与思维习惯。我还是原来的我。但我后来的改变很大程度上就来源于对这段日子的回顾和向往。

    和一切美好而不现实的事物一样,这段日子也是短暂的。当它就要结束的那一天,我感到特别的留恋,仿佛觉得它才刚刚开始似的。

    这天晚上我们吃完饭、看完电视,要睡觉的时候,安心突然说:“杨瑞,我不能再住下去了,明天我就不来了。你要自己照顾你自己了。”

    她把汽车和家门的钥匙放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我没有说挽留的话,因为我知道钟宁马上就要从俄罗斯回来了,我也不能再留她。

    我一声不响,收起了钥匙,闷闷地说:“谢谢你安心,谢谢你这些天照顾我。我很高兴能有这么一段生活,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生活。”

    安心沉默了一下,看着我,说:“像个家,对吗?”

    没错,她说得没错,可我没有马上认同,反问她道:“你是这样感觉的吗?”

    安心移开目光,低头说:“这种生活,我以前有过。”

    我不解地看着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我脱口问道:“你以前……有过男朋友?”

    安心抬头,我们目光相视,在我隐隐的感觉上,那是一种告别的目光。她说:“别问我的事,听了你会失望的。”

    我想听,我真想听到关于安心的故事。也许她的目光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结束的预示,也许这种预示让我突然变得宽宏大量,让我不在乎安心到底有什么缺点和经历,哪怕她过去确实有过男朋友,哪怕她其实早已不是处女,我都会像现在一样喜欢她。也许我早该想到,像她这样美貌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从未被男人追求过,怎么可能从未有过或长或短的一段恋情,甚至,怎么可能在男人的追逐中从未开苞完完整整地留着给我?但是,我想过,她不管是什么样,不管过去她发生过什么,她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纯洁的。一个女孩儿是否纯洁应该取决于她的个性和心灵,而不取决于她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