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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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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末,虞焕臣披着夜色独自归来。

    苏莞立即起身,迎上前紧张道:“夫君,找到岁岁了么?”

    虞焕臣面色凝重,摇了摇头道:“虞辛夷领着侍卫尚在寻找。爹娘那边如何?”

    “阿娘听到了风声,旧疾复发,饮下汤药才勉强睡下。”

    苏莞替他倒了杯茶,低低道,“阿爹去了一趟京兆府,还未归来。”

    虞焕臣接过茶盏,若有所思地颔首。

    歹人于永宁桥公然行刺朝中武将的车马,维系京城安危的巡城使却姗姗来迟,以漠北人仇杀定案,未免有些草率蹊跷……

    除非,是上面的人授意。

    虞焕臣查看过刺客所用的□□和兵刃,皆涂有剧毒。而妹妹臂上受伤,此番被卫七带走两个时辰了,未知生死。

    正想着,蓦然发现身旁的妻子许久没动静。

    虞焕臣往旁边望去,只见苏莞低头坐在案几后,鼻尖通红,十根细细的手指都快将帕子绞烂了。

    虞焕臣低头凑近,看着她闪闪蓄泪的大眼睛,不太自在地问:“怎么了啊?”

    他突然凑过来,苏莞忙别过脸抹了抹眼睛,愧疚道:“都怪我不好。若是我没有叫岁岁出府,就不会连累她受伤……”

    说着声音一哽,头更低了些,只看得见微微颤抖的下颌。

    虞焕臣霎时有种被刀砍了一下的感觉,手指蜷了蜷,有些笨拙地给妻子擦去眼泪。

    “不怪你,刺客是冲着我来的。”

    虞焕臣解释,“要怪也是怪我,不该让你们乘坐我的马车出府。”

    眼下只能看卫七,能不能善待他的妹妹了。

    ……

    虞灵犀醒来的时候,正是夜浓之时。

    入眼的红纱软帐,花枝烛台,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恍神。

    若不是胳膊上包扎齐整的箭伤还疼着,她险些以为自己还身处前世梦中。

    大概是解毒过了,虞灵犀思绪异常清醒。微微侧首一瞧,只见宁殷换了身雪色的袍子,正交叠双腿坐在榻边座椅中,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平日见惯了他穿暗色的戎服,乍换一种风格,便颇有高山神祗的俊美。灯火打在他的侧颜,鼻挺而唇淡,浓密的眼睫轻阖着,盖住了那双过于凉薄凌寒的眼眸,整个人都柔软起来。

    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浮现,虞灵犀记得自己神志不清说了许多胡话,更是记得宁殷那双暗红的眼睛。

    他就这样,一直守着自己么?

    虞灵犀心间微动,柔和了目光。

    正欲多看两眼,却见那薄唇轻启,缓声道:“小姐还有力气偷看,想来恢复不错。”

    说话间,宁殷打开眼睫,露出一双比夜色更浓的眸子。

    虞灵犀怀疑,他定是生有第三只眼睛。

    她忍着痛稍坐起身,环顾问:“这里是何处?”

    “青楼。”宁殷道。

    虞灵犀眨眨眼,被褥无力滑落胸口,露出了薄可透-肉的轻纱里衣。红纱帐顶,还大喇喇绣着一男一女白花花相叠的春图……

    虞灵犀移开了视线,小神情没有瞒过宁殷的眼睛。

    他挑眉:“这里&记30340;东西虽然大胆了些,却都是干净的。”

    “那这衣裳……”

    “衣裳自然也是我亲自为小姐更换的。”

    宁殷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旁人手脏,不配伺候小姐。”

    虞灵犀回不过神,倒不是觉得羞耻,而是想象不出会将天下踩在脚底的宁殷,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伺候别人更衣解带的。

    他以前可不屑于做这种事。

    身上轻薄的衣料像是有了热度,她“噢”了声道:“多谢。”

    却不料牵动臂上的伤,疼得她“嘶”了声。

    宁殷皱眉,起身抓了个绣枕垫在她的腰后,而后推开门,朝门外候着的人交代了一句什么。

    端着药碗回来时,便见虞灵犀正蹙着眉头跪坐倾身,在榻上翻找摸索着什么。

    宁殷的视线顺着她柔黑倾泻的发丝往下,在那抹下凹的腰窝处略一停留,向前将她按在榻上老实坐好,问:“在找什么?”

    “我的玉呢?”

    虞灵犀拢着被褥,忍着伤口的疼痛比划了个大小,“就是先前装在檀木匣子里的,那块墨色玉料。”

    什么宝贝玩意儿,值得她这般惦记?

    想起她抓着那匣子无力凫水的模样,宁殷以瓷勺搅着汤药,凉凉道:“丢了。”

    “啊……”

    虞灵犀轻叹了声,难掩惋惜,“那玉坯,原是要送你的呢。”

    搅弄瓷勺的手微微一顿。

    “不过也无碍,下回我再送你一件更好的。”

    劫后余生乃最大的幸事,虞灵犀便也不去计较那般得失。

    她望着宁殷手中的那碗黑褐色汤药,咽了咽嗓子,终是伸出没受伤的右手,乖巧道:“我自己来吧。”

    指尖细白,在烛光下显出莹润如玉的光泽。

    哪还需送别的玉?

    宁殷微微挑眉:最好的玉不就在眼前么。

    他对虞灵犀伸出的右手视而不见,只慢条斯理舀了一勺汤药,吹凉些许,送到她的唇边。

    虞灵犀讶然,随即浅浅一笑:“此处没别人,殿下不必如此。”

    宁殷眼尾一挑。

    而后想起什么,颔首道:“倒忘了,小姐不喜欢我用手喂,得换个方式。”

    说罢,作势收回瓷勺,往自己嘴里送去。

    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虞灵犀一点法子也没有。

    只得倾身咬住他的勺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苦涩的汤药咕咚抿入嘴中。

    因为扑过来的动作太过匆忙,汤药洒出了些许,顺着虞灵犀的唇角滴在宁殷的下裳上,晕开两点浅褐色的湿痕。

    宁殷乌沉的眸中晕开极浅的波澜,用袖子给她擦了擦嘴角。

    “哎,别弄脏你衣裳。”

    虞灵犀要躲,却见宁殷眸色一沉,便乖乖不动了。

    宁殷慢慢地给她拭着嘴角,漫不在意道:“小姐的嘴又不脏。”

    早尝过了,甜软着呢。

    擦完嘴,又开始喂记药。

    虞灵犀像是第一天认识宁殷,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连汤药的苦涩都淡忘了。

    她素来怕苦,以往喝药都是捏着鼻子一口闷,此番被宁殷一勺一勺喂着吃,既难熬,又并不觉得难熬。

    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宁殷此时的脾气好得不行。

    然而想起他这人心思极深,越是平静则内心越是失控,又怕他心里憋着什么事隐而不发。

    她这边担心了许久,宁殷却以为她在嫌苦,便从旁边的小碟子里拿了颗蜜饯,塞到她清苦的唇间。

    虞灵犀一愣,含着那颗蜜饯,从舌尖甜到心底。

    她抱着双膝,任凭三千青丝自肩头垂下,静静地品味此时的甜。

    “知道刺客的身份么?”宁殷拿起帕子,慢慢擦净指腹沾染的糖渍。

    闻言,虞灵犀回想了一番遇刺前后的情景。

    堵在桥上时,乔装打扮的刺客一直在暗中观察虞府的马车。后来行刺,为首的刺客见到她和苏莞,似是迟疑了一瞬。

    “我们乘坐的是兄长上朝用的马车,刺客应是误将车里的我们认成了兄长。”

    虞灵犀想了想,道:“朝中忌惮兄长的人不少,但有能力调动如此高手当街行刺的,屈指可数。”

    敢用这般粗暴方式直接动手的,无非是仗着皇权庇佑的人。

    宁殷笑了声,还不算太笨。

    他将帕子随意丢在案几上,垂眸道:“刚过子时,再睡会儿。”

    虞灵犀从思绪中抽离,摇了摇头道:“我刚醒,还不困。”

    “清毒需要静养,汤药里有安神草。”

    宁殷俯身,伸手轻轻覆在她的眼上,嗓音轻沉:“闭眼。”

    视线一片黑暗,虞灵犀的眼睫在他掌心不安地抖动,片刻,还真的涌上一股困倦来。

    她极慢地合上眼,没多久,呼吸逐渐绵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待她熟睡,宁殷缓缓松开手掌,替她扯了扯被角。

    而后起身,推门出去。

    从暖光中走出的一刻,宁殷眼里的浅光也跟着寂灭,晕开凌寒的幽沉。

    黛蓝的雾气晕散,星月无光,悄寂的浓夜中,折戟已经领着下属跪候阶前。

    ……

    卯时,东宫。

    快到了进宫早朝问安的时辰,宁檀皮衣散发下榻,骂骂咧咧地摔着东西。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气得脸色酱紫,“弄个女人给我弄错,杀个人也杀不成,这都第几次了?孤养着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宫婢和内侍跪了一地,唯独不见豢养的影卫郎。

    “影奴呢?”

    宁檀大声叫着影卫的名字,“崔暗,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虞家这个祸根和老七沆瀣一气,绝不能留!”

    崔暗躬身,领命退下。

    崔暗是不屑于给宁檀跑腿的,只是此番实在觉着奇怪。

    影卫伴随暗夜而生,替东宫做尽了见不得光的勾当,这是第一次,天都快亮了还未见影奴回来复命。

    难道是任务失手,跑了?

    不可能。

    崔暗记很快否定了这个说法,那群影卫是宁檀花重金私养着的死士,养了十年,还算忠诚。

    宁檀在东宫坐了这么多年,也只拥有这么一支完全听命于他的队伍,器重得很。

    一次失误,不至于潜逃。

    影卫所就隐藏在毗邻东宫的光宅门,一刻钟便到了。

    崔暗下轿,慢吞吞走到影卫所门前,便觉出不对劲。

    影卫所大门紧闭,无一人值守,却传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么浓的血腥味,上一次闻见,还是在五六年前。

    崔暗目光一阴,示意身后下属戒备,随即抬手搁在门扉上,用力一推。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粘稠的猩红自横梁上滴落。

    展目望去,晨光熹微。

    影卫所八十余具尸首齐整整、血淋淋地挂在廊下,风一吹,俱是打着旋轻轻晃荡。

    东宫养了十年的心血,一夜之间,被屠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