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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朵小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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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山派是天下第一剑派,自万年前的太白真人创派以来,人人修剑,直到两百年前,出了一个异类。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丹辰子。

    说起来,这也是一件让蜀山颇为尴尬的事情,蜀山派这代的大弟子,蜀山有史以来天赋能排进前三的绝世天才,居然练的不是剑,而是刀,飞刀。

    因为某次奇遇,丹辰子得到了一件上古神兵天龙斩,上有羽刃九千九百九十九枚。

    从那以后,丹辰子就不练剑了,这让他的师父白眉真人非常地忧伤,威胁利诱用尽种种方法,只希望丹辰子能够回心转意,跟着他好好练剑,当一个合格正常的蜀山大弟子。

    可惜,丹辰子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任白眉真人如何撒泼打滚也没能改变他的决定。

    有很多人都认为,当初白眉真人闭关前,宁愿将蜀山代掌教之位交给玄天宗,也不肯给自己的大弟子,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一点。

    蜀山掌教不用剑?

    蜀山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虽说玄天宗也不用剑,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蜀山弟子,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而在丹辰子离开蜀山前往镇守血穴之前,将他九千九百九十九枚羽刃中的一枚,留在了剑律堂中。

    这件事情,他只告诉过段雷,然后段雷又告诉了北沫。

    北沫昨天傍晚鼓捣那些石雕,就是为了打开某道锁,锁着那枚羽刃的锁。

    无数血尸从大门外涌了进来,拥挤着穿过廊道,潮水般漫过广场,北沫的火锅被它们推倒在地,红色的汤汁流了一地,里面还有许多未曾吃完的肉。

    血尸们从殷红如血的地面上踩踏而过,对于脚下的肉糜视若无睹,它们只喜欢鲜活的,有生命的血肉。

    而这样的血肉,在前面的房子中就有一个,它们已经闻到了他的气味。

    然后,一张白纸从那房屋中飘了出来,飘过它们的头顶。

    血尸们没有注意这张白纸,在它们的世界中,除了鲜活的生命,任何东西都已经引不起它们的注意。

    所以它们也不知道,那张白纸上写着七个杀字,这是一把钥匙。

    白纸落在了黑色石碑上,石碑微微亮了亮。

    锁,被打开了。

    下一刻,无数道淡淡的,羽毛状的飞刀虚影,从那些遍布剑律堂的石雕异兽的体内飞了出来,在整个广场的上方,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刀网。

    刀芒没入了血尸们的身体,然后血尸们的身体就变成了一团团支离破碎的碎渣,不管是筑基期,洞虚期,又或者是观海期的血尸,在这些羽毛状的刀芒之下,都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就像一条条落入网中的鱼,当网收紧时,鱼也就没了活路。

    大门之外,血尸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大门之内,刀芒依然如柳絮般飘飞,然后冲进来的血尸不断地倒在这柳絮中。

    北沫坐在大厅中,看着那些在刀芒下血肉横飞的血尸,充斥在他眼中的,不是喜悦,而是无边的悲伤。

    因为倒下的那些血尸,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曾经携手战斗,生死与共的战友。

    北沫用最大的意志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等到大门外在无半个血尸的身影,等到那漫天飞舞的刀芒终于消失,他才缓缓站起身来,握紧着双拳,朝大厅外走去。

    他的背影,此时望去无比地萧索。

    大厅外的广场,此时铺着一层厚厚的血泥,那些血尸都在刀网中化为了最细碎的血肉。

    这些刀芒都来自丹辰子留下的那枚羽刃,只是北沫有些疑惑,那位名震青云的蜀山大弟子,为什么要在这剑律堂内布下这么一座绝杀刀阵。

    要知道剑律堂乃是蜀山派的根本重地,而百年之前,刚刚镇压了幽泉的蜀山派,既有青云大陆唯一的飞升境大修士白眉真人坐镇,又拥有玄天宗,丹辰子,天雷双剑,云中七子这些新一代的天才修者,威势一时无两。

    然而就在这样蜀山实力最巅峰的时期,丹辰子却在剑律堂内藏下了这么一座刀阵,那个时候,不可能有人会料到蜀山派今日的结局吧?

    北沫不明白。

    正如没人明白丹辰子后来为什么会叛出蜀山,投身幽泉血魔麾下一样。

    虽然丹辰子不练剑,但是他对蜀山的忠诚,以前从未有人怀疑。

    北沫沉默着从那些残肢断臂间走过,某些侥幸没被刀网搅碎的头颅,闻到了北沫的气味,本能地张合着嘴巴,发出了咔咔牙齿碰撞的声音,仿佛是此时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北沫的步伐很快很急,不过这一次却不是为了赶时间,他只是……不想再呆在这里。

    走出剑律堂大门时,北沫捡起了某头血尸的身上掉落的长剑,负在了自己的背后。

    这柄剑的品质,自然比不上他原先的青豹剑,但好歹是一柄真正的飞剑。

    只要有剑在手,蜀山弟子就无所畏惧!

    然后,北沫回首深深望了后方那座庄严肃穆的建筑一眼。

    这应该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看见剑律堂了吧。

    接着他纵身一跃,就准备御剑朝远方飞去,只是下一刻,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身子。

    因为刚才那一刹那,他的脑中划过了昨天那只飞过蜀山上空的苍鹰的身影。

    那头被金丹血尸撕碎吞入腹中的苍鹰。

    现在的蜀山,最不安全的地方恐怕就是天上了。

    北沫身形一转,投入了山道旁的密林中。

    ……

    两个时辰之后,北沫出现在蜀山主峰峨嵋峰的山脚下。

    蜀山第三峰剑律峰和首峰峨嵋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两峰之间仅隔着一座小山峰遥遥相望,如果是御空飞行的话,十几息的时间就能到达另一座山峰。

    但如果走路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再加上此时蜀山中游荡着太多的血尸,为了避开这些血尸,北沫不断改变前进路线,所以以一名观海境修者的脚力,也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到峨嵋峰下。

    而此时他的生命,最多还有三个时辰。

    在死之前,北沫只想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陈玉绮,到底死了没有。

    而陈玉绮的洞府,就在这峨嵋峰上,她是李英琼师叔的弟子。

    对峨嵋峰北沫并不陌生,不管是做为陈玉绮的情侣,还是做为剑律堂的首席弟子,他都要经常来这峨嵋峰上,所以一踏上峨嵋峰,他熟门熟路地就朝后山方向绕去。

    一路之上,依然可以遇见许多血尸……也只有血尸。

    北沫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在离开剑律堂的时候,他心中还抱着一丝渺小的希望,想着或许有人和他一样,在那天的大战中侥幸活了下来,然而一路行来,他的希望落空了。

    蜀山中可能真的一个其他活人都没有了。

    而游荡在峨嵋峰上的血尸,实力比其他地方要强大许多,不时能遇见金丹境的血尸,北沫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这些强大的血尸,幸好在失去了神智之后,这些血尸已经失去了金丹修士那百里之内一切风吹草动皆躲不过他们耳目的能力,否则北沫在这峨嵋峰中将寸步难行。

    只是,当某个时刻,北沫望见远处经过的一头血尸时,不禁浑身一震,在原地呆立了许久,

    那是一头元婴期的血尸。

    如果被它发现,就算它现在只是一头浑浑噩噩的血尸,北沫也没有丝毫生存的机会,逃都逃不走,但北沫不顾危险,在原地注视了它这么久,是因为它对他来说,曾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头血尸,赫然就是云中七子之一的玄清子!

    那位曾经手把手教他练字的李若凡师伯。

    云中七子是蜀山剑派仅次于玄天宗,丹辰子,天雷双剑的中坚人物,在修行界中的地位,不弱于一宗宗主。

    北沫的心中再度涌起一股悲凉之意,以前那个清雅如竹,风流倜傥,被誉为蜀山之玉的玄清子师伯,如今也变成了一头游荡于荒野的污秽的无知怪物。

    那头血尸摇摇晃晃地朝峨嵋峰顶走去,北沫缓缓摘下身后的长剑,右手反握剑柄,剑身紧贴手肘,左手中食二指骈指如剑,置于右手手腕处,对着玄清子所化的血尸遥遥行了一礼。

    这是蜀山弟子最隆重的执剑礼!

    直到血尸消失在视线外,北沫依然在原地凝立了许久,方才放下长剑,眼角处,有一滴不知何时淌下的热泪。

    他们蜀山,是真的亡了。

    北沫拭去那滴泪水,接着继续朝峨嵋后山走去,转过一条自山顶流下的小溪,溪水潺潺,溪边蹲着几名女性血尸,依稀可辨生前的模样极为俏美,只是现在却一个个在溪水边抓起一条条游鱼,直接塞进口中撕咬,满脸血污犹自不觉,它们的眼中只剩下了手中的食物。

    北沫漠然地从它们身后绕过,强迫着不让自己不去看它们,他很怕多看一眼,自己好不容易稳定的情绪就会再度崩溃。

    因为那几名女性血尸他同样都认识,就在大战爆发的前一天,这几名女子还甜甜地叫着他姐夫,她们都是陈玉绮的师妹。

    跨过小溪,是一片风景秀美的山崖,崖山长满了星星点点的黄花,这里就是黄花崖,崖下有一片空地,散落分布着数十栋雅致的楼阁,而在楼阁间,同样有一些女性血尸在来回游荡。

    北沫的目光,从那些女性血尸的脸上,一个个望过去,在确认了并没有自己最担心的那个人的身影之后,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然后,他朝那栋再熟悉不过的楼阁潜行而去。

    北沫并没有选择将那些游荡的血尸清除,包括溪边的那几名,虽然这些血尸实力最强的也不过是第三境洞虚境而已,手中有剑的北沫可以轻松地杀灭它们。

    事实上,从剑律峰一路行来这里,只要不危及到他的生命,北沫没对任何一个血尸出过手。

    毕竟这些血尸曾经都是蜀山弟子。

    剑律堂内,依靠刀阵斩杀了数百头血尸,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可以,北沫希望它们就这样在蜀山中自生自灭吧!

    这是北沫此时的想法。

    俏无声息间,北沫来到了属于陈玉绮的那栋阁楼前。

    然后他的脸色倏然变得一片苍白。

    阁楼的朱门大大地敞开着,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可见有一道娇小的身影,在门后厅房内来回走动。

    那身影背对着大门,一头有些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鬓发间插着一朵黄花。

    一朵早已枯萎的黄花!

    北沫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很清楚地记得,大战爆发的前夕,陈玉绮送给他一盆千生荷,而他则在黄花崖上摘下了一朵小黄花,插在了玉绮的鬓间。

    北沫僵硬着双腿,茫然走进了阁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