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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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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黄脸汉子醒来,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倒卧在船舱中。旁边躺着一个人,正是红脸的同伴。

    他张张口,才发觉口中被塞了一团水草,腥污难闻。再去看时,船头站立着三个人。一个是水中的黑大汉,另一个是清秀少年,再一个却正是他们要找的漕帮小头目方圆。

    他口中呜呜做声,却也奈何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个人登上了另一艘船,扬长而去。

    日将近午,湖面上船只来往不断,很是繁忙。

    赵榛和小七带着方圆,上了自家的船。

    他本想放了两个漕帮喽啰,可又怕走漏了风声。无奈之下,只好将他们丢在小船上,推入芦苇荡中。照小七说的,能不能活命,看他两人的造化了。

    船从芦苇丛中摇出,离开大湖,进入运河,朝着楚州方向行去。

    楚州即今之淮安,是宋朝淮东重镇。宋江受宋廷招安,到楚州为安抚使,兼管总领兵马。宋江死后,就葬在楚州寥儿洼。

    李逵同饮了朝廷所赐御酒,毒发身亡;吴用和花荣齐赴楚州,双双自缢于宋江墓前。这三人死后,也都葬在楚州蓼儿洼宋江墓侧,成东西四丘。

    当三人船行到楚州时,天已向晚,薄暮渐至。

    小七守着船,赵榛和方圆上岸买了些熟食和干粮,还特意搬了几坛老酒,回到船上。

    河风轻吹,有几个妇人尚在河边淘米、洗菜。附近的船上,已飘起缕缕炊烟。

    小七生性好酒,在梁山泊过的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方圆久在漕帮,混迹于船夫苦力中,也是个爽快汉子。

    两人喝得很是投机。三坛喝完,还不尽兴,小七自去岸上又提了四坛回来。

    只喝到月色昏暗,满河星光,三个人方才醉醺醺的,进舱歇了。

    次日醒来,已是日色满身,水波照眼。

    吃罢早饭,将船系在柳荫之下,三人上了岸。在街口的店铺买了些纸人、纸马和纸钱,径向寥儿洼而来。

    寥儿洼就在楚州南门外,四面都是水,中间一座高山。山峰环绕,秀丽异常,松柏森然,四围港汊,前后湖荡,竟如梁山水浒寨一般。

    错落的四座坟茔,就在青山绿水之间。每座坟前,都供奉着祭品,留有残香和烧纸的的痕迹。显然是平日里常有人来祭奠,香火不断。

    此时,坟前却并无人迹。小七将纸钱、纸马、纸人分成四份,在坟前烧了。而后长跪在地上,大哭了一场。

    赵榛知道小七心中伤痛,也不去劝解。只待小七哭的口中呜咽,眼泪流干,方才过去扶起。

    赵榛心中惨然。愈发觉得世事无常,人生苦短。暗忖到临安见到九哥,想法子迎回父兄,了结了这桩心愿;然后找个山清水秀之地,与世无争地度过余年,也不失为快意人生。

    小七一步三回头地离了寥儿洼。松风吹水,点点都是离人泪。

    三人在城中买了些应用之物,便沿着一条大街,朝河边走去。

    岸边的柳树下,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小贩,吵吵嚷嚷的。

    赵榛一看,那小贩卖些面具和糖果。自己面上戴了一张,正在逗那些小孩子。

    赵榛觉得好玩,少年心性大起,买了几张鬼怪的面具,回到船上。

    一直等到天黑时候,也没看见金使的大船。

    三人甚是无聊,却也不敢离开。当晚,小七和方圆又喝得酩酊大醉,方才去船舱里歇了。

    这船为漕帮所有,不是通常的小渔船,舱内布置有序,空间也很宽敞。可小七和方圆一闭上眼,即鼾声大作,此落彼起,滚雷一般。

    赵榛躺了一会,耳边声如鼓响,难以入睡,索性爬起身来,坐到船头上。

    岸上的几株高柳,将船淹没在黑色的树影里。

    月色昏黄,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着。河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在身上,凉爽宜人。

    周围很安静。远近停泊的船只,灯火全无。

    仰望着青蒙蒙的天空,一种没来由的孤独涌上心头。赵榛轻声地叹着气,眼中慢慢滚出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发梢被露水打得湿了。

    赵榛身上一阵凉意,方待起身回舱,却见一道水浪涌来,船头蓦的一动。抬眼看去,十几丈外,一丛黑沉沉的灌木边,一只小船正在靠岸。月色虽不明朗,但船头三角的杏黄旗子隐约可辨。

    船上下来三个人,俱是一身灰白衣服,头上裹着红色头巾。

    那三个人上了岸,凑在一起似是耳语了几句,随即向前奔去。

    赵榛心中一动,听听船舱中两人兀自酣睡,将长衫掖在腰间,纵身上岸。略略辨了辨方位,就急急追了下去。

    眼前一条空旷大路,直通远方,却不见人影。

    赵榛一急,四周看看,猛然发现西北方的一条小径闪过几条人影。他身子一矮,脚下加力,向着那边急奔。

    走不多时,便看见前面几丈远处,三个灰白身影正在散散行进。赵榛不敢离得太近,只远远地跟着。

    好在那三个人只顾前行,绝不曾想到会有人跟踪。赵榛借着路边的灌木和野草,走走停停,跟着那三个人一直来到一片高地上。

    高地四周榆柳成行,遍布长长的沟渠,几丈高的石墙之中,围着许多成排的木头房子。

    赵榛猛然想起,这是楚州的官粮仓储之地。心中却纳闷,想不出这几个人到这里要干什么。

    赵榛将身子隐在几株小树之后,看着那三个人到了石墙下。

    一座小木桥越过水渠,直通到石墙底下。两扇包了铁皮的大门紧闭着,门前一对大灯笼高悬,却不甚明亮。石墙内毫无声息,墙头上也不见有守卫的兵士。

    一个灰衣人仰起头,双手拢在唇边,发出“布谷布谷,布谷布谷……”的叫声。

    这叫声刚歇,就听见石墙内传出同样的鸣叫声:“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人影一晃,大门缓缓打开,那三个人闪身进到里面。接着,一个人伸出头来看了看,旋即又把门关上。

    赵榛听得没了声响,才从树后面走出来。

    夜色凄迷,乌云将月光遮去大半,高地上一片昏黑,一片银白。

    那石墙足有两三人高,石壁光滑不可攀。赵榛沿着石墙向前走了三四十步,望见两株槐树长在沟渠边。主干粗大,树高几可及墙,绿叶繁密,虬枝斜出。

    赵榛束束腰带,将长襟掖紧,手脚并用,转瞬就攀上了树顶。拨开细枝密叶,踩着一根伸向石墙的旁枝,小心向前。待得靠近石墙,轻轻一跃,脚已经踩在墙头上。

    石墙内,一座座粮仓静默着。暗影月色中,微微有些灯光。

    赵榛看看四处无人,从墙上飞身跃下,躲进墙边的一个草垛之后。侧耳听听,除了风声和虫鸣,一片寂静。那几个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他顺着粮仓间的石头小路,四处找寻着。走过两排仓房,忽听得前面隐隐的人声。

    赵榛放慢了步子,藏在粮仓映地的黑暗里,轻悄悄靠了过去。

    一口水井在小路一侧,井栏立着两只大木桶。赵榛躲在木桶后面看去,见前面是一个大广场,堆满了一个个大草垛。四五个人围在那里,正往草垛上泼着什么。

    只听得一个人说道:“这些猛火油足够了,倒是粮仓那边该多浇一些才是!”

    另一人应道:“烧了这楚州的粮仓,我们霸爷算是立了大功一件吧!”

    一个声音吃吃一笑:“没有我们蔡将爷做内应,你们烧个屁!”

    “不管是霸爷还是将爷,到头来不都得看着金人的脸色!”声音里有些愤愤。

    赵榛大惊失色,原来这些人是要放火烧了楚州的官粮。

    此事非同小可,一旦粮仓被烧毁,一城的军民将受不测之危机。何况眼下还不到收获时节,禾稻尚在田中生长,若然因此导致粮荒,人无食,马无草,如不弃城,只能等着被金人宰割了。

    踌躇间,那些人已将草垛浇满了油。一片安静之后,有人亮起了火折子,正要点起火把来。

    赵榛心急如焚,手忽然触碰到胸前的硬物,猛地想起怀中是几张从小贩那里买来的面具。

    他灵机一动,摸出一张,戴在脸上。尖叫一声,冲了出来。

    草场上的几个人正要引燃火把去烧草垛,忽地见井栏边现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来。猝然之下,心惊胆战,想也不想,大叫一声,便一起跑了开去。火折子丢在地上,口中惊呼:“鬼啊!”

    火光一亮,地上的一支火把竟无意中被点燃。风卷火舌,顺势将旁边的一个草垛引燃。啪啪的声响,草垛顿时烧了起来。

    草上被泼了些油,火势渐起。

    赵榛焦急四看,几步跑到水井边,抓起一只水桶,里面储了满满的一桶水。一口气拎到草垛边,将水倒了下去。那火稍一停滞,随即又烧了起来。

    这时,跑掉的几个人似乎突然醒悟过来,犹犹疑疑地又返回身来。

    赵榛脚下一绊,是一把铁锨。他抓了铁锨,铲起地上的沙土,朝火堆撒过去。

    火暂时被压住,烟草味呛人。

    那几个人回到草场,一眼就看到了赵榛。两个灰衣人默无声息,各拿单刀就扑了上来。另外几个却去点火把,显然是要继续焚烧草堆。

    赵榛不待灰衣人近前,随手捡起两块碎石,打了出去。灰衣人一愣,正自闪躲,赵榛的铁锨已闪电般分别击中面门。

    那两个人惨叫一声,鲜血早从脸上流了下来。

    此时,几个草垛已被点燃,火势顿起。

    赵榛将铁锨掷过去,将一名灰衣人打翻在地。

    火光映照之下,仓房前一面大鼓很是扎眼。赵榛一个纵身,早到了大鼓前。他抄起鼓槌,两膀用力,猛擂起来,口中大叫:“有人放火啊!快来救火啊!”

    寂静的夜里,鼓声如雨点,隆隆直响。无数的灯光亮起,嘈杂的人声,急促的脚步声。

    草场上的几个人惊惶四逃。

    赵榛丢下鼓槌,乘着混乱,朝黑暗里奔过去。

    月落天黑,水声拍岸。

    回到船上,小七和方圆还在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