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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睿智儒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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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销魂殿中,摩严正情绪低落地靠着椅背而坐,再不复往日的强势霸气。

    昨日笙箫默和云隐走的时候,他其实是想跟着一起去的,可是他心里也明白,从未跟他说过狠话的子画,这一次是真的恨他入骨,再也不愿见他了。

    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可是,那丫头是子画的生死劫啊!是师父说的,生死劫,杀无赦,师父的话难道还能有错吗?

    其实最开始,他是并不知道她是子画的生死劫的,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花千骨这个人罢了。至于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她命格异数、厄运缠身;也许是因为她天资愚钝,不配为长留弟子;也许只是因为,子画对她太过特别了吧。

    他深知子画个性一贯淡漠,从不爱与人亲近,可不知为何,却对这花千骨事事上心,不但违背师父遗命,将至关重要的断念剑赠给了她,而且还不顾各派反对,一意孤行的收她为徒,从此千般维护,万般疼爱。那时候他心底总是一阵阵的发怵,子画的种种表现让他不能不防着那个看似无害的小丫头。

    直到后来,花千骨盗偷神器、杀害蓬莱掌门,如此大罪,子画却仍是执意徇私护短,甚至拖着重伤的身子也要出去找她。他听闻后顿时怒火中烧,亲自去绝情殿找花千骨的验生石,想看看她到底是何方妖孽,将子画迷惑至此,谁想竟让他发现了这天大的秘密。他当即便下定决心,不管花千骨盗偷神器的理由是什么,也不管她是不是情有可原,他都一定要趁此机会,斩草除根。

    可他万万没想到,子画竟为了护她,生生的替她挡了六十四根销魂钉,失了大半仙身,甚至不惜只身犯险的意图入蛮荒去找那孽徒。他怎么也想不透,子画他这究竟是为何?就算是他唯一的徒弟,较寻常师徒亲近了些,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反常啊。

    隐隐的,他有了些许预感,李蒙的深夜告密更是给了他闷头一棒。怎么可以?他绝不允许有人妄自揣测,更不允许子画行差踏错至此。他选择了杀人灭口,自欺欺人,宁愿相信子画只是一时被毒性所控,被那孽徒勾引,后来他试探之下泼的绝情池水,子画不是没有反应的吗?他不敢再深想,以子画的修为和定力,即使毒已入骨,又怎会失控至此?

    自此以后,他仿佛陷入了一个莫名的怪圈,被执念带入迷雾,不能自拔。他一次次想杀了花千骨,却把子画越推越远。子画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徇私封印洪荒之力,抛弃掌门之位,带她离去,无疑是昭告天下,说他们师徒当真如传言一般乱伦,有了私情。

    在妖神殿那孽徒是如此的不知羞耻,公然勾引自己的师父,子画竟也任她妄为,不闪不避。他不会自以为是的认为子画是为了救他,别说夏紫薰已把全部功力给了子画,即使子画真的被歃血封印反噬,成了废人,以他的个性,若真不愿,谁也逼不了他。

    被七杀抓走的弟子又一个个给放了回来,他们无一例外的告诉他,子画在七杀殿里对那孽徒千依百顺,伺候周到,甚至,他二人早已同塌而眠,有了肌肤之亲,整个仙界传得是沸沸扬扬,一片混乱。孽障啊!他长留怎么会出了花千骨这么一个逆天悖论,觊觎师尊的孽徒?子画又因何对她如此纵容,将自己和长留的名誉交给她肆意践踏侮辱?

    直到看到子画胳膊上,曾被自己泼了绝情池水的地方被硬生生剐掉了大片皮肉,听到他亲口承认他爱上了花千骨,甚至不顾正邪殊途的局面,执迷不悟的出言维护,他的恨终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强压下滔天的怒意及对七杀魔教的仇恨,告诉子画,只要他愿意放弃花千骨,从此不再见她,他可以收手,饶她一命。

    子画答应他会从此心无旁骛,闭关不出,他也差一点相信了他,想着闭关日子久了,子画便会自己放下这段孽缘。

    但是他却无意之中听到幽若和舞青萝闲话家常,幽若说子画回绝情殿后日日想的都是花千骨,他每日作的画里全是她,甚至睡梦中都在叫她的名字。

    听到这里,他已全然丧失了理智,他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纵虎归山。竹染、花千骨,他打定主意要跟他们同归于尽,即使用整个天下作陪,他也在所不惜,他相信只有那样,子画才会恢复正常。

    可是最后,他看到的却是那挥手间就足以毁天灭地的妖神,为了所爱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弥留之际仍然心心念念的保护着自己爱的人,口口声声说着决绝的话,眼里却充满了不舍和眷恋。而子画,他那一向冷情桀骜,无悲无喜的师弟,在所爱的人离他而去,自己却无法相随时,竟是那样痛不欲生,绝望的泪如雨下。

    摩严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们所有人被隔绝在巨大的结界外,看着那个他认为一心要毁了子画,毁了长留的女子,从容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而子画被幻境所迷,一剑刺向她后毫不犹豫的自断心脉,她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为子画疗伤,以诅咒为名保他不死不伤。最后,她化作飞花,消散在炎水玉中,子画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哀痛欲绝,仰天长啸,他手持横霜,发狂似的一剑一剑往自己身上砍,几百剑,剑剑直指要害,几乎流光了身上的血,而下一秒,所有的伤口又奇迹般的愈合了,这令人惊叹的一幕换来的,却是子画更加疯狂的自残。他无法想象,若不是竹染耗尽全身功力用禁术强行从炎水玉中将花千骨又拉了回来,子画会变成什么模样?

    失而复得的子画抱着花千骨的尸身死也不肯再松开,他当时就跪在一边,泪流满面的看着他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这泪是自责?是后悔?还是感同身受?或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亲手杀了挚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心,又到底会有多痛!

    回过思绪,摩严竟发现自己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原来,即使是得道成仙,断情绝爱又谈何容易?他擦去脸上的潮湿,起身踱步。

    笙萧默他们已经去了许久,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子画他又出了什么事?他是不是该出去找找,而不是在此空等?

    笙箫默走进销魂殿前厅时,就见他的大师兄背着两只手,一脸的痛楚焦急,来回踱步。

    他折扇一合,双手背后,一边进门一边打趣儿的说道:“师兄,我若再不回来,估计我这销魂殿的地板都要被你给走烂喽。”

    摩严也不理会他的揶揄,一个箭步上前,抓起他的胳膊便急切问道:“子画呢?他没回来?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

    笙箫默收起玩笑之色,一把扯过被摩严抓疼的胳膊,神情复杂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此时此刻,对于他的所作所为,他也并非是不怨不怪的。

    “你觉得他能怎样?你是不是盼着他只是一时冲动,离开之后找个地方把花千骨葬了,大哭一场,然后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回长留,做这无欲无求,断情绝爱的长留掌门,将自己永生永世的困在绝情殿?师兄,你醒醒吧,昔日的长留上仙已经死了,是被长留,被这天下活生生的逼上了绝路!”

    摩严浑身一震,向后倒退三步,终是站立不住,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他摇着头喃喃自语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他好……”

    闻言,笙箫默只觉得平生第一次血往脑门上冲。

    “为了他好?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可曾站在他的角度,站在花千骨的角度,去试着理解他们,体谅他们?我一次次地劝你,掌门师兄他最后几乎是在求你,可你仍然一意孤行,丝毫听不进去。你明知道千骨对师兄来说有多么重要,却还说什么妖神人人得而诛之,非得将她置于死地不可,我真不知道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摩严听着他的声声指责,忍不住蹭的一下子站起身来辩驳。

    “我说错了吗?妖神本来就是会祸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笙箫默无奈的摇了摇头,明明知道错了,他还是如此固执嘴硬。

    “千骨身负洪荒之力并非自愿,成为妖神也是被逼的,她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反倒在控制不住洪荒之力的时候,为免被它反噬,失去理智的祸乱苍生而决意赴死。跟她相比,你我自诩名门正道,又当如何?千骨她为救师兄宁愿挫骨扬灰,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你我千年情谊又为师兄做过什么?在他弥留之际我们想的不还是他若死了,长留和天下该怎么办吗?”

    摩严再次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他如此,笙箫默也是心有不忍,但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太久了,实在是不吐不快。

    “正邪该如何分辨?杀阡陌为了一个情字甘愿放弃洪荒之力,散尽功力而死;东方彧卿为了所爱放弃仇恨,死于非命;单春秋为了忠义二字,不再作恶,只一心守着杀阡陌,守着七杀殿;就连南弦月也因为千骨的悉心引导,真心相待而幡然悔悟,改邪归正。而反观我们仙界各派又是如何?你为了名誉而狠心的杀妻灭子;绯严、雁停纱为了权利偷习禁术,滥杀无辜;霓漫天为了嫉妒私欲,公报私仇,走火入魔、残杀师叔和门下弟子,甚至害死了自己的师父,所作所为与妖魔何异?就连我,也为了长留的声誉,明知道千骨盗偷神器情有可原,却违心的选择沉默,眼睁睁的看她受刑。

    你我有何面目面对长留列仙,门下弟子?又有何资格统领各派,守护苍生?”

    摩严从没想过自己一向没个正经的师弟能对他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也从不知道他心里也有这么多的不满和自责。他满脸是泪,无法自抑,更无从辩驳。

    笙箫默看他这样,也不由得心软了些,反省自己是不是说的太狠了。他在摩严身旁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接着便转移话题,将他们去异朽阁的经过和白子画的决定告诉了摩严。摩严止住眼泪,一言不发的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笙箫默知道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便站起身子,对他说道:“我想去藏书阁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你要不要一起来?”

    摩严还是没有答话,笙箫默本也没指望他,便自己转身离去,临出门时,像是要缓和气氛似的逗他道:“师兄要是发呆,就回你的贪婪殿去,你在这里,我那两个宝贝徒儿连家都不敢回了。”

    摩严自嘲的扯了一下嘴角,不敢回家了是吗?如今,他摩严竟已到了人人惧怕,人人厌恶的地步了吗?

    白子画抱着花千骨回到了花莲村,回到这个他们最初开始,也是最终结束的地方。桃花夭夭,渌水盈盈,最美人间四月天。转眼间又是一年春天了,这是小骨出生的时节,也是他们初遇的时节。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春,他是墨冰,她是千骨姑娘。

    他在劈柴,她端着桃花羹走上来,娇憨的让他尝尝,他早已不食五谷,本想拒绝,可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端起碗来,细细品尝她的心意,嘴角扬起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过生辰,从来不通俗事的他却莫名想送件礼物给她,思来想去亲手做了把木剑,赠与她防身,她开心极了,说那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她的笑总是能轻易感染到他,他未加思索,便逾矩的自身后执起她的手,贴着身子教她舞剑。

    他站在树下,她在对面一点点靠近他,看着那渐渐贴近的小脸,他双手紧握,屏住呼吸,心里一阵慌乱,几乎闭上了眼睛,她却举起手拂过他的头发,取下一片顽皮的树叶,献宝似摇了摇并冲他天真一笑。他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心中却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望,只能故做若无其事,生平第一次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白子画因甜蜜的回忆而不自觉的轻笑,幻影渐渐消逝,他也收起笑意,双目泛红。那令他留恋至今的三日时光,如果墨冰当日遵从了本心,那今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小骨,我们回家了,你开心吗?从今以后,这便是你我的家,师父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我们再也不分离了,好不好?”

    白子画低头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小骨,迷蒙间仿佛看到她睁开了眼睛,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甜甜的撒娇。

    “师父,小骨好累,走不动了。”

    白子画将手臂再收紧些,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生怕错过一秒,她就不见了。

    “好,师父抱你进去。”

    白子画抱着花千骨进门,小心的护住她的头,轻轻的将她放在床上,抚着她不再圆润的小脸,说道:“小骨,这屋子这么久没住人,得好好收拾一下。咱们一起动手,好不好?你不是说过吗,自己亲手收拾的,才有家的感觉。”

    “好的师父。”

    “花千骨”嫣然一笑,起身跳下床,开始里里外外的忙活起来。白子画的眼神追随着她,跟在她身后,与她一起认真打扫收拾。

    白子画忙了一天,终于初见成效,他不以为意的随便掸了几下身上的尘土,面对这一室洁净,唇角轻扬。

    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使他不得不靠在一旁的桌子上撑着,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忽然耳边响起一阵悦耳的宫铃声,他蓦地睁开眼睛,前方女孩儿笑眼盈盈。

    “师父,吃饭了。”

    白子画朝着一片虚无点了点头,喉头哽咽。

    “小骨,师父想吃桃花羹了。”

    入夜,长留山下,东海之滨,狂风大作,乌云漫天,到处黑压压一片。人、妖、仙、魔,各界几乎倾巢而出。他们如临大敌,惊慌失措的看着对面,那个曾经悲天悯人的长留上仙,白子画!

    白子画一身玄衣,头发不再束起,而是随意散开,他手握横霜,傲然而立,眉心黑红色印记散发着诡异阴柔之美,那般摄人心魄的姿态,连昔年容貌冠绝天下的魔教圣君杀阡陌都望尘莫及。但此刻,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师兄,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笙箫默满脸惊恐的问道。对面之人是他最亲近的掌门师兄,但如今他脸上的狠戾和身上的杀气,却让他一步都不敢靠近。

    白子画没有回答他,他将真气凝于剑身,横霜散出强大的剑气,直向众人而去,仙魔不分,六亲不认,大家避无可避只能一面设结界护身,一面硬生生还击,但白子画的修为岂是可以轻易抵挡的?只须臾,除了各派掌门长老等一些法力较高的人之外,其他的,皆是尸骨无存。

    此情此景,让摩严瞠目欲裂,他冲上前去制止,一边救人一边怒道:“子画,你疯了吗?你恨的人是我,你要杀就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的,摩严。我要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毁了长留,毁了六界。你们逼死了小骨,我就让这天下来给她陪葬!”

    “不可,子画!”

    众人结界碎裂,除了摩严,白子画剑下再无一个活口。

    “不…………!”

    摩严眼睁睁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人倒下,却无力阻止这一切。他绝望的将真气凝于掌心,正欲一掌毙了自己的性命,却忽然眼前一黑,待到再睁眼之时,他竟发现自己立于长留大殿之上。

    他脸上一片茫然,正迷惑不解之时,殿外一人踏风而来,缓缓落于了他的身前。

    摩严一见此人,立时热泪滚落,伏身而拜。

    “师父,师父,弟子不孝,辜负了您的嘱托,子画他……”

    衍道袖袍一抬,止住了摩严未出口的话,他痛心摇了摇头,轻叹道:“为师都已经知道了。”

    “师父,现在该如何是好?都是我的错,可是子画他,不能就这样毁了啊!”

    “这一切,为师也有错。花千骨那孩子,与子画是宿世的姻缘,她是为天下而生,亦是为子画而生,这生死劫,是劫难,也是救赎。只可惜,彼时为师参不透,你参不透,子画也参不透。如今,花千骨为了大义,死于悯生剑之下,她与子画的生死劫虽已解了,宿缘却是未了,故而子画才会有了今日的执着。摩严,你若是真想让子画重回正道,唯有顺应他心,帮他如愿才是。”

    摩严不解,抬起头急问道:“师父的意思是?”

    晃神间,哪里还有衍道的影子?摩严急得站起身来,大声呼喊。

    “师父,师父,您还没有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师父……”

    “世尊,您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摩严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看着闻声赶来的巡夜弟子,恍然回神。梦?原来是梦。子画他没有堕仙杀人,那只是一场噩梦。可师父呢?他说的那些话……也是一场梦吗?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是,那弟子告退。”

    摩严闭上眼睛,梦初的一幕又开始重现,他无奈的轻叹,起身披上衣服,走了出去。